第23章 舊衣墓場
是鄰居蔡姐介紹我去找那個人的,她告訴我,隻要去找她,生活就會有起色。
那天,我倆在小區裏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相遇了,蔡姐牽了一條鼓眼睛的小黃狗,它的眼珠似乎快要掉出來了,呆滯地仰著狗頭看著我們。我手裏提著個印著農貿市場名字的白色塑料袋,裏麵躺著兩條早已死去多時的草根魚,濃烈的腥味從它們僵硬的身體上溢出來,我們就在這綿延不絕的魚腥氣中聊了起來。
從一開始,我就發現蔡姐有些反常。她穿了件黑色的舊毛衣,我認出這是一款流行於十幾年前的毛衣樣式,它們當年有一個形象的名字:蝙蝠衫。我驚訝地打量著蔡姐,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搞到這件古老而醜陋的毛衣的,更何況我們頭頂上楊樹的葉子還都是墨綠色的,吹到皮膚上的風也是清涼的,現在還遠未到穿毛衣的季節。
但她最大的變化並不是這件土裏土氣的舊毛衣,而是她給我的感覺。在我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慢吞吞的女人,性格有一點軟弱,走路時常常低著頭,同人講話時臉上也會掛著小心翼翼的笑容,在這方麵,我們倆是一類人。我們還都有一個脾氣暴躁的丈夫,他們喝過酒之後,常常把我們當做沙袋來一試拳腳。
可那天的蔡姐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話明顯比以往要多,語速也更快,她的瞳孔閃閃發亮,像燒紅了的火炭。
她的樣子令我覺得可怕。她這是怎麼了?
“你認為我瘋了?”蔡姐吃吃笑起來,她告訴我,她隻是對自己的性格做了個小小的手術。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已經被人說濫了,不過,還是有些道理。”她望著我咧開嘴笑笑,露出暗紅色的牙齦,“你、我,類似我們的女人,結婚後不幸福的根源在哪裏,你說說看?”
“根源?”我局促不安地把散發著腥氣的塑料袋從左手換到右手,“我想,應該是選錯了男人吧……”
“你是說,我們挨打受罵完全是男人的問題?” 她反問我。
“那當然,”我瞪大眼睛望著她,“他們動手打我們,難道還是我們的錯不成?”
“你以為不是嗎?”她緊盯著我的眼睛冷笑著說道,“就是我們性格中的軟弱縱容了他們,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
她的目光令我感到恐慌,我慌忙垂下眼簾,“或……或許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性格是很難改變的呀!”
她鼻腔裏立刻噴出一聲冷哼,“很難改變?你看看我,幾天前我還和你一樣,這麼畏畏縮縮,這麼唯唯諾諾,可是現在……”她響亮地大笑起來,聲調高亢,就像一個得意忘形的女巫,“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不同了。”
她收斂了笑,眼神中仿佛頃刻間起了一陣冷風,她逼視著我:“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有了今天的變化嗎?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是她,幫助我改造了性格。”
我在市郊找到那幢破舊的單元樓,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這的天色似乎比市裏暗淡了許多,天空像是被鉛灰色的鐵皮板罩了起來,覷不見一隻飛鳥的影子。
這棟樓應該建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甚至可能更早,水泥大塊大塊地剝落,大片紅褐色的磚內髒般的暴露著。我走進樓門,沿著晦暗的樓道逐級而上,無數灰土被激起,像浮遊般密密麻麻翻騰在光線暗淡的空氣中。六樓,一扇鏽跡斑駁的黑色鐵門鑲嵌在肮髒的牆壁中間,我輕輕敲響了它。
過了片刻,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一張黑瘦的女人臉浮現在門後,目光陰鬱地打量著我。我表明了來意,我說是一個姓蔡的女人介紹我來的,我也想要為自己的性格做個改變。她的目光在我臉上無聲地停留了片刻後,示意我進去。
我走進了那扇門,緊隨著她來到了客廳,我愣住了。
在這個空蕩而幽暗的房間裏,沒有一件家具,有的隻是四麵牆壁上掛得密密麻麻的舊衣服,它們一直從牆圍線層層疊疊覆蓋到天花板,就如同腐爛的魚身上遍布著的鱗片。這些舊衣服的款式有男有女,涵蓋了不同年代,顏色多為黑、藍、灰,一件挨著一件擠在一起,活像一個個隻有上半身的人垂頭喪氣地被懸吊在半空中。空氣中到處飄蕩著發黴的味道,由於僅有的兩扇窗也被遮蓋住,房間裏昏暗得仿如夜幕降臨。
我呆呆地站在客廳中間,有些不知所措。雖然我是服裝市場的常客,但這所房屋中密布的衣服,完全給人以不同的感受,它們陳腐、破敗,向空氣中散發著詭異陰森的氣息。
這間屋子,仿佛就是一座陳列著舊服裝的墓室,這些衣服,仿佛早已死去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