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指 甲(2 / 3)

倒把我嚇了一跳。

趁我愣神的工夫,她轉身疾步往外就走,就差一路小跑了,我顧不得那麼多人在瞄我,鍥而不舍地追出去,在小區那個擰巴矯情的飛鳥雕塑前,我終於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怎麼那麼像一對吵架的情侶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了!”我怒氣洶洶像個潑婦。

她的淚水流到了蒼白的臉上,就像打濕了一張白紙,她哽咽著說:“我怕你看到,我的手……”

“手怎麼了?”

“指甲……”

我急的不行,把她的左手硬從背後拽到前麵,黑絨布的手套光溜溜的,抓在手裏像抓著條無鱗的黑鯰魚,與此同時,我忽然感覺到了手套裏麵一些古怪的平滑的起伏,這絕不應該是一隻柔若無骨的女人手應當給我的觸覺。

我想也不想猛地扯下了這隻手套,她的手背整個暴露了出來。

我目瞪口呆,坦率地說,我看到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場噩夢。

我眼前的這隻手,整隻手背上都長滿了白花花的手指甲,從手指尖一直長到臨近手腕的分界線,那些指甲一片接著一片,一片摞著一片,一片挨著一片,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幾乎看不到一點皮膚了,幾百片手指甲像是鱗片似的爬滿了她的手背,在陽光下閃著白亮的光,我離它是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每一片指甲上麵奶白色的半月紋。

我尖叫了一聲,發瘋般甩開了她的手,就像是丟開了一隻爬滿了寄生蟲的青蛙。

她站在那裏,那隻手還保持著伸著的姿態,她望著我,眼神悲哀而無助,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怎麼會這樣?我的大腦都硬了,我雖然還看著她,但我的目光同樣僵硬了,就像是用沒電的手電筒徒勞無益地指著黑暗,心底全是空幽幽的恐懼。

她的手掌翻過來,我看到了這隻手的掌心,掌心也是一樣,同樣披著密密麻麻的指甲,而且這裏的指甲似乎比手背上的更加寬大厚實,每一片都微微的拱起,層層疊疊地互相壓著一點邊緣,就像是分布在房頂上的瓦片。在手腕的部位,最外麵的那層指甲剛剛長出少一半,嫩白嫩白的,仿佛還很柔軟,看樣子它們的生長並沒有到此為止,它們還會無休無止的蔓延下去,就如同一群士兵在朝著手臂的方向慢慢進發。

張瑩直直的看著我,像是在喃喃自語,又仿佛在向我傾訴:

“我拔了,我昨天拿鉗子拔了半天,可拔了還長。”她比了比靠近手掌掌根的一個位置,“早上才到這裏,現在又多長出好多層。”

她屈伸了一下手掌,我立刻聽到那些指甲摩擦起來發出的刮嚓刮嚓的響動,就像是巨大的百足蟲行走時發出的那種沙沙之聲。

我心裏也像是有一箱子這樣的蟲子在爬,我顫顫微微地說:我帶你去醫院吧。

我乍著膽子為她套上了那隻手套,我的手碰觸著那些滑溜溜的指甲,全身都在麻,我就好像是在給一條蝰蛇穿衣服。

張瑩的父母從遙遠的老家趕來陪護。兩天後我去醫院看她,她那兩隻裸露在外麵的胳膊都已經爬滿了指甲,一直隱沒進了腋窩,像是礁石上密布著白色的牡蠣,又像兩條生著白色鱗片的大蛇,在管燈下反射著乳白色的光澤,油亮油亮的。

這些指甲看起來很健康,我看過一本書,從指甲的顏色樣貌可以判斷人體的健康狀況,如果單獨看長在張瑩手臂上的這些指甲,一定是最最健康的人的手指上才會長得出的。

但也許長在身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看到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張瑩,她的眼窩已經深深的凹陷下去,像是衰老了好幾歲,眼珠微微的鼓突出來,仿佛是一對陶瓷圓球安放在眼眶裏,是那麼的缺乏神采。也許這些指甲的蓬勃生長要耗費掉她許多生命的能量吧,她正在被這些密麻麻蔓延的指甲吸癟吸幹。可以想見,那些指甲仍舊像黴菌似的在她的身體上擴張地盤,在她的病號服和白被單遮擋著的那一部分身體上,指甲一定還在以均勻的速度我行我素地增長著。

她的胸前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後背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大腿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脖子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臉上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嘴唇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

她的鼻子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