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鉛筆頭鑽戒
引子:
鉛筆分兩類——黑色的、彩色的。
鑽戒分兩類——佩帶的、展覽的。
當鉛筆遇到鑽戒……
當鑽戒環抱鉛筆……
這場鉛筆頭鑽戒的盛會,你將會是第幾個主角?
這是一張請諫的封麵詞。
它在一個冷到極至的冬天從一個叫寓川的城市發出……
柔和簡潔的線條、斑斕悅目的色彩、恰當好處的層次,三名同樣嬴弱又辨不清顏麵的男孩子坐在沙地上埋頭專門地描畫著,他們身下的線條隱隱綽綽,不過所有線條所勾勒的仿佛是同一個符號,是的——就是同一個符號。
一起定格在畫麵中的還有三個用色彩濃重的9B鉛筆寫上去的名字——蔚之謙、桑洛、雷文漢。
桑洛凝重地將視線從牆上那幅彩鉛素描上挪下來,重回到手中的邀請卡上。
這是一張鉛筆頭鑽戒展的古怪邀請卡,言其古怪的原因是這些鑽戒的材質並非普通的鑽石及金銀,而是沿用了生活當中最普通的各種彩色鉛筆頭。這些鉛筆頭通過精心粘合和切割打磨後重組,重新變幻成為畫麵中一枚枚構思奇絕、造型獨特、誇張雷人的鉛筆頭鑽戒。
卡片上的郵戳蓋著北方最寒冷的城市“寓川”的字樣,郵寄它的正是牆麵上那幅彩鉛素描畫其中的一名男孩——雷文漢。
雷文漢,桑洛的眼前靈動起一個少年的身影——纖弱、俊朗、目光冷鬱。他似乎從畫麵中抽身出來,走到桑洛身邊神秘地從自己身後捧出一大把各種顏色的彩鉛,他抿嘴微笑露出像牙白的牙齒,桑洛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這樣的彩鉛還很稀缺的……
十八歲,顯然已經隔得很遠了。桑洛隻能依稀記得他們在一起作畫的時光,當時他們曾創造過一種新穎的素描手法,用彩鉛混搭上普通的鉛筆,達到填補普通素描生硬突兀的缺憾,締造作品靈動生機的色彩美感。
桑洛看了看表,現在是九點零一分,一般他都會在這個時間段喝一杯鮮豆漿。這個習慣是從很多年前就開始秉承下來了,因為他的腸胃一直不好,據朋友說喝豆漿能養胃他就喝了起來,沒想到一喝就喝了十幾年。
桑洛剛將泡好的豆子填到豆漿機裏,客廳的電話機就突兀地響了起來。
“阿洛,我是之謙。你有沒有收到雷文漢的邀請卡,我是說他那場……什麼鉛筆頭鑽戒展的古怪卡片。”蔚之謙的聲音暗隱幾絲嘲諷。
“哦,那張卡片呀!我也是早上剛剛收到。”桑洛淡淡地說。
“我聽鍾言說他一直在寓川,當了許多年的舞台化妝師才熬出了頭。鍾言曾在寓川的某個影視拍攝外景地偶遇過他,也去過他的工作現場,親眼看過他在一個上午替二十來個群眾演員刮大胡子,當時他的手都割傷了……”蔚之謙說著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舞台化妝師並不像傳聞中的這般光鮮美好,不過他已經通過努力熬出頭了,英雄莫問出處嘛!何況,其實他……一直都挺優秀的。”
“那麼……你會不會去寓川?”蔚之謙突然問。
“……”桑洛一時語拙。
十二月十日,那是雷文漢剛剛轉學到桑洛他們學校的日子。桑洛清楚地記得雷文漢那時的窘樣,灰暗的掉了一枚扣子的土布茄克、磨破了褲腳的燈忒絨黑褲子、一頂掉光了絨的薄型鴨舌帽……他低著頭一臉僵硬地微笑,桑洛幾乎能聽到他咬緊牙關的聲音,他隻是不斷地點頭,應對辨不清是否善意的滿堂掌聲……
邀請卡上的日期也是十二月十日,難道雷文漢也銘記著那個日子?他就是這樣一個敏感細膩的人,很少有男生可以用細膩這個字眼來形容,不過他可以。
蔚之謙應該不會去參加這場所謂的盛會,桑洛確信。他之所以來電話無非是想一探桑洛的意向,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來奚落雷文漢,告訴桑洛他曾經並不光鮮的職業,以此打消桑洛對那場盛會的期望值。
高中畢業後,蔚之謙和桑洛其實已經情同陌路,事情的轉機發生在蔚之謙當上了市招商辦主任之後,那是十月的一天——他突然主動和桑洛熱絡了起來。
桑洛很清楚他來自己畫室的真實目的。雖然在他給桑洛帶來一幫幫的外籍客商的時候,桑洛還是要象征性的擠出點笑容回應,不過這些都是看在錢的份上,桑洛是個三流的畫家,還沒能達到名聲在外的水平,所以隻能接受他售價一半的抽頭賴以賣掉自己的作品。
桑洛最終決定接受這場邀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確實想見見雷文漢。
十二月的天在寓川是“冰淩”的季節。桑洛找不出字眼,來形容這些俏皮靈動的美麗生靈,它們將天和地都包裹成了銀白色,世上的萬物都成了展示它魅力的模特,由它揮毫潑墨,寫意春秋,隻留下一個華美的驚歎號讓世人唏噓。
博一展覽館——國際會展中心六號館。
桑洛在出租車上按照地圖上的位置向的士司機打探路程,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臉熱情地向桑洛介紹起了國際會展中心。他說那是本市最大的會展機構,裏麵共設有六個展館,囊括服裝設計、家居設計、民俗文化、燈飾設計、藏書閣、個性潮流展等六個部分。
桑洛即將要去的就在那六號館——個性潮流展館。
待桑洛到達國際會展中心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灰蒙蒙的似乎快要下雨了,桑洛至今仍然想不明白雷文漢為什麼要將展會的時間定在晚上七時。
國際會展中心——果然一如的士司機描述的那樣威嚴而時尚。銀灰色的主基調、生動立體的弧線設計、科學合理的展廳布局,儼然一副個性化展館的氣勢。
六號個性潮流展館位於西北方的角落,應該是市政上層的意思,畢竟主流文化還是要置於主導位置的。桑洛借著走廊的燈隔著玻璃,發現六號展館的每一層都是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展品,看得桑洛眼花僚亂無意中竟走錯了地方。
等他重沿原路折回到八樓雷文漢展廳的時候,發現雷文漢已經站在了展廳的門口在迎客了。雷文漢較多年前那個質樸羞澀的男孩子已經相距甚遠,看得出舞台設計師的職業的確徹頭徹尾地改變了他的著裝風格和個人氣質。他梳著貝克漢姆曾梳過的標誌性小辮、身上是淺黃發亮的羽絨背心、腳上是一雙誇張的深紅色尖頭皮鞋,他似乎也一眼就看到了桑洛並疾步向桑洛走了過來……
“桑洛,我親愛的朋友是你嗎?”他誇張地向桑洛撲過來,近距離地接觸後讓桑洛確定他的朋友雷文漢的臉必定是在經常美容保養,因為細白如瓷的肌膚不應該是他們這種三十來歲的男人應該具備的。
“雷文漢,你小子可嚇了我一大跳,一聲不吭地失蹤了這麼多年,現在居然成藝術家了。”桑洛象征性擂了一下他的前胸,這是男人間特別的親昵方式,同時桑洛也希望他還是原來那個有些大男人主義的雷文漢。
“混這麼多年了,什麼都不如兄弟們呀。”他謙虛地搖了搖頭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說:“感謝你們呀,還記得我。不過你可遲到了,蔚之謙可比你早到了一個小時。”
“蔚之謙?”桑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他早就到了。現在正在裏麵幫我招呼朋友呢,對了過會兒會有個記者來捧場,說是要給我的展會做一個專訪,到時候可得多幫兄弟美言幾句呀。”雷文漢一臉的燦爛,也許時間和際遇真的會改變人的心境,桑洛終於開始明白這一點。
展會布置得很精致,所有各種形狀的“鉛筆頭”都被一個個的圓鍾形的“玻璃罩”籠罩著,在展會四麵八方的各色燈照下散發出一種古怪的顏色—一昏黃,一種鑲嵌著五彩色的詭異昏黃。桑洛瞟了一眼這些造型怪異的鉛筆頭鑽戒實在是無法引起一丁點的視覺好感,於是,他一個人踱到了西北角側門的一張甜點酒水長桌上取了一杯五彩的雞尾酒喝了起來。
“阿洛,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呀?”蔚之謙不知道忽然從哪裏冒了出來,衝桑洛大叫了一聲。
“真沒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還早到。”桑洛象征性地示意他也吃點東西,他卻搖搖頭。
桑洛不清楚蔚之謙的此行目的,因為關於他們三個人的故事當中,他曾一度扮演著模棱二可的角色。不過有一點桑洛是清楚的他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他是絕不可能跑到這個冷得讓他直起雞皮疙瘩的城市來看這場所謂的鉛筆頭展覽的。
蔚之謙似乎也有些看出了桑洛的猜忌,隨手拿了一杯雞尾酒在手上說:“阿洛,為了我們共同的朋友雷文漢幹一杯,經曆了這麼多……他總算走了出來,現在又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時間真好——讓人可以真正改頭換麵。”
桑洛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蔚之謙,許多時候他們之間的交流都隻是蔚之謙在說話桑洛在聽,桑洛也清楚真正的原因——他們不是同類人。從十八歲的那個夏天開始,桑洛其實已經將他關在了心門之外。雖然後來他們又相遇了,而且蔚之謙還開始關照起了桑洛的生計。可是,蔚之謙這個名字桑洛始終都無法將他放在平常的道德天平上衡量,桑洛覺得他隻屬於在他自己的空間“合理”地存在著。
“怎麼了?”蔚之謙見桑洛對自己不理不睬隻顧自己出神,不快地支了一下桑洛的胳膊。
桑洛提起杯子輕輕和他碰了一下,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笑容。
這時,雷文漢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他們身邊,他親熱地和他們擁抱。隨後,還告訴了他們一個喜人的消息,說是有一名香港的客商看上了他的作品,認為他的作品創意非常適合他們禮品公司的產品風格,所以那名港商已經決定購買雷文漢所有作品的設樣稿以及樣品,聽說他已經托記者開了上百萬的天價。
雷文漢手舞足蹈,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狂喜,這事不知道在哪一點上也觸動了蔚之謙的某根亢奮神經,他一個熊抱緊抱住雷文漢還作出雀躍似的狂呼,仿佛這個展覽是他的一般,他那驚為天人的讚人之術也順勢噴薄而出……
就在桑洛不知道應該作出何種姿勢回應他們的時候,邊門進來一名脖子上掛著碩大相機一身寶姿套裝的年輕女子。烏黑的披肩長發、柔和白淨的瓜子臉、一雙迷人的眸子進門就鎖定在了這場展會的主人雷文漢的身上。桑洛發現雷文漢也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的目光突然玩味地回視了一眼身邊的蔚之謙和桑洛,然後對桑洛們說:“本市商報的大記者藍伊兒小姐到了,我去迎迎她。”
蔚之謙一聽是記者駕到,馬上要求雷文漢能把自己介紹給藍大記者,雷文漢不悅地作了一個讓他稍等的手勢後,徑直離開桑洛他們走向藍伊兒的方向。蔚之謙獨自猛灌了幾口酒,看得出表麵上“泰然自若”的蔚之謙很生氣,不過他在言語上倒沒有表示任何的不快,桑洛很清楚蔚之謙的為人,他的城府是絕不允許自己在語言上有所閃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