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壁櫥的一個暗閣裏,李澤洋伸進手去摸到了一點涼滑的東西,再伸進去一隻手,他捧出來的是一個瓷瓶,純白色上麵貼著一張一寸照片和一小段文字,照片上是一名容貌端麗的老婦,署名杜梅,那一小段文字是悼文,落款是亡夫季仲達。
季仲達是誰?李澤洋記得季老的全名明明是季方遠。
這個骨灰瓷瓶到底是誰的物件,怎麼會放在櫥櫃的暗閣裏?難道……李澤洋想到了筆記當中提到的那個她,難道那個她就是杜梅,可是落款又作何解釋?上麵的落款明明是季仲達並非季方遠。很明顯這個骨灰瓷瓶沒有理由會被安放在這裏,何況筆記中好多次提到了杜梅家人對季老的抵觸,他們又怎會甘心將杜梅的骨灰拱手相讓,李澤洋的腦袋混沌一片。
那麼多無法解釋的東西,勾起了李澤洋的興致,他相信這背後肯定有一條可以連接起來的索帶,他決定去一個地方,也許那裏就是症結所在。
溫情港療養院是一處臨水環山的靜養寶地,位於本市西郊一個國家級天然森林大公園的山腳,李澤洋身處如此清幽雅致的環境不禁有些飄飄欲仙。他開始想像季老來到這裏以後的生活,想像他會像一隻受傷的鳥兒一般,躲藏在這裏舔舐自己的傷口,然後羽翼複然後再次飛翔……
是的,他會在這裏找到溫情,就如同這個療養院的名字一樣的美好的溫情。
李澤洋抬頭的間隙發現遠處有一個人鬼鬼崇崇地從療養院的側門溜出來,那人的身體因為觸到了隔離門的某種防盜設備,隔離門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嗚咽巨響,緊接著有幾名身著保衛服的壯漢一把扯起他像拎一隻小雞似得將他提了進去。
李澤洋遠遠地瞥見那人的背影竟和季老有幾分神似,不過這點隻證明他的高度近視最近又有加深的跡象。是呀,季老怎麼可能會在這裏?他現在應該是安靜地躺在墓穴裏才對,何況還是自己親手將他推進的火化房。轉而一想李澤洋又不覺得有些不妥,溫情療養院——扛著溫情的旗號,怎可以如此粗暴地對待一名應被其視為上帝的療養者呢?
“您好,我找一下檔案科的樂詠兒,她是我表姐。”因為及時查閱過相關工作人員的科室及姓名,李澤洋篤定地說道。
“等一下。”一名滿臉絡腮胡的保衛探出頭睨了李澤洋一眼,轉身提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貌似打了好幾遍都是忙音,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進去吧!上行政樓拐右——3樓307室。”
李澤洋捏了一把冷汗,在心裏不禁感謝起那位樂小姐的電話粥來。
行政樓——他舉目四望,終於在左側角的一幢矮樓上找到了這三個字。他數了數發現行政樓一總共才四層,可是旁邊的療養一部、二部、三部三幢樓統一都在十層以上。看來醫生們並不在這裏辦公,在此辦公的估計多數都是些閑雜人等……
三樓拐右,李澤洋望到那間307室的大門敞開著,裏麵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漂亮女子正在煲電話粥,她的兩隻手還不忘抓緊時間塗抹著指甲油,腥紅色的帶點亮片很豔俗的顏色。他伸手敲了敲門……
女子抬起臉瞄了他一眼慵懶地問:“找誰呀?“
李澤洋自顧自地進去,說明了來意。
“什麼?你說你現在想來調查一份十來年前的療養病曆資料,而且是調查一個和你非親非故的人?那麼我告訴你——你沒有這個資格,我生平最恨你們這種有縫就鑽動機不純的家夥。療養院裏經常有犯老年癡呆症的病人走失,保衛科本來就負責病人的安全,這有什麼錯。”女子爆芝麻般地口若懸河振振有詞,李澤洋有些為她屈才,不禁感歎她當律師也許更加合適。
這時,門外聞聲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女子,聽聞李澤洋的解釋後,非但沒有替剛才那女子幫腔還禮貌周到地將他帶到了檔案室。從她的自我介紹中李澤洋了解到她才是真正的樂詠兒,而且是這個部門的負責人。樂詠兒中等身材,樣貌普通,是那種沉入人群尋不到的類型,不過李澤洋感覺她的身上有一種不可言喻的知性美,就像林心如做過的一款唇膏廣告——淡淡的就很漂亮。
檔案室資料如山層層疊疊,待樂詠兒找到季老的檔案,已經整整花掉了一個小時。
“病曆上說他曾患過阿爾茨海默氏症,那他是怎麼出的院呢?”李澤洋感覺自己的後背泛起些涼意,冷瑟瑟的很不舒服。
“噢,當時的主治醫生柏明漢和療養師蘇敏都已經不在我們這家療養院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得而知了。不過——你看,是他的家屬簽署了主動離院聲明後離開的。”樂詠兒指了指家屬意見欄說。
季澤田,和患者關係一欄——叔侄……
“請問阿爾茨海默氏症有沒有治愈的可能?”李澤洋問。
“坦白說還沒有徹底根治的途徑。目前治療的方法主要是通過藥物作用於不同的神經遞質係統,增強中樞神經係統的高級活動,減輕疾病過程中出現的各種症狀,延緩癡呆的進一步發展。”樂詠兒誠實地回答。
患上了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一夜間神情氣爽奇跡般地自愈了?李澤洋回憶,自己認識的季老確實沒有任何精神類的疾病,除了心髒病……
李澤洋再翻下去,竟沒有發現季老的病曆中出現心髒疾病這一重要病史,他不甘心繼續往下翻,卻翻到了另一個人的病曆——季仲達,潛意識告訴他這兩份病曆似乎存在著某種關聯,他將兩張印有他們一寸近照的個人簡曆取出來比對,才發現這兩人的臉竟然有八九分的神似……
他又翻查了一下日期,發現這兩人的入院和出院竟是同一天的一前一後,中間沒有間隔任何其他的病人。
“這個人?”李澤洋指著季仲達的名字臉色突變。
“說出來可能有些戲劇性,這個季仲達原本是個護工,就是他專職護理的季方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季方遠出院時他卻病了。也算湊巧,就在那時他的兒子買彩票中了大獎,具體金額好像有上千萬,所以他就在這裏住了下來,一住就住了十多年。當時,我剛剛被分配到療養院來上班,就碰到了這件事情,所以印象很深刻。更戲劇化的是這兩人居然長得如孿生兄弟一般。”
“這位季仲達現在在哪裏?”李澤洋激動地一把抓住樂詠兒的手問。
“療養二部,十一樓B區1104病,他一直住在那個房間,從沒更換過。”樂詠兒指了指季仲達入院時候的記錄。
李澤洋一路小跑奔向療養二部,樂詠兒見狀緊隨其後。
是他,果然就是剛才那名被保衛生拉活拽回來的“企圖越境者”。他呆呆地坐,仿若木雕,臉上堆滿了落寞與茫然。直至李澤洋到了他跟前,他都毫無知覺,李澤洋望著他問樂詠兒問:“你們就一直都沒發現,他並非真正的季仲達嗎?”
樂詠兒不太明白李澤洋的意思:“你說什麼?”
“療養者入院,應該都會有一份個人身體狀況體檢單吧,按常識來說你們也一定會有,那麼你們將季仲達和季方遠的拿來比對一下就會明白問題所在了。這兩個人除了發型不同根本就是一個人,不信你可以馬上去查。”李澤洋言之鑿鑿。
樂詠兒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找來了季仲達的現任主治醫生和療養師。當他們將兩張入院體檢放到一起的時候都呆掉了,毫無遺問——這是同一個人,因為人身上的某些特殊標誌是無法作假的,比如右膝蓋上的不鏽鋼釘,或者胃部器官曾被摘除過一部分……
很明顯——有人李代桃僵出了院,有人卻被一直留在了這裏。因為護理過程當中的產生的無話不說使季仲達掌握了季方遠所有的背景和習性,或者他還因此學會了沙畫,於是他心安理得地扮演起了季方遠,持著他的財產安逸度日。季澤洋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便是,這根本就是一個陷井,因為那通療養院的推銷電話居然不早不晚就在季方遠被打之後打來,更重要的是季仲達偏偏又在此地當護工,而且偏偏就輪到他護理季方遠……
那麼,葬禮以後的恐怖沙畫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就是季方遠在偶爾神智恢複的時候溜回來畫的,在癡癡傻傻之間他可能還認得回自己家的路,於是就像剛才那樣“越了境”,而保衛又恰巧沒有發現。可是為什麼他要畫這兩幅畫呢?難道他有特異通知能掌控他人的生死?李澤洋想想又有些解釋不通……
療養院在場的所有人工作人員,都深鞠躬狀向季澤洋表示了歉意,雖然他們沒有將全部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不過還是真誠地表達了歉意,表示願意為自己的工作疏漏而作出些許補償。
李澤洋總感覺這事並沒有如此簡單……
把季澤洋約出來,出其不意地順利。
他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總,曾負責過多家上市公司的廣告業務,那是一個頗有些手段的謀略型廣告人。業界對他的評價相當高,曾有人預言他的公司一定會開到國外去。
E家咖啡店的臨窗,李澤洋看到季澤洋波瀾不驚地朝他走過來。
“聽說你已經去過溫情港療養院了?”季澤洋含笑著坐到了李澤洋的對麵。
待應生上來一份點餐單,兩人分別點了一杯咖啡。
“我隻想知道,在這件事情當中你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李澤洋呷了一口咖啡問。
“或許你會覺得可笑,其實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十多年前,父親不知怎地突然與我生疏了起,後來在母親的遺書中我才知道,我並非他親生的。也算老天有眼,我抓住機會淘到了第一桶金,後來又乘勝追擊,在廣告界站穩了腳跟。”季澤洋不像是在說謊,他的淡定極具說服力。
“上千萬的彩票中獎事件主角是你哥哥還是你?”李澤洋把杯子舉起來,看了一眼裏麵的黑色液體,有點白色的泡沫浮在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