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鳴珂習慣了他的種種做作,舉盞淺笑應對:“定王兄言重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教宋顯揚無所適從,他起身離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責罰!”
“哦?定王自行領罰,犯了何罪?”宋鳴珂容色喜怒難辨。
“妄議之罪。”
“哦?妄議了哪些?不妨說來聽聽。”
“這……”宋顯揚囁囁嚅嚅,“皆為酒後戲言,狂放無禮,有辱聖聽,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鳴珂揚起描粗的眉毛,靜靜目視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渾身顫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過能有朝一日顛而倒之?
隨便以“妄議”的罪名,一筆帶過?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臘月行刺,她無憑無據,扣不到這人頭上。
宋顯揚上輩子權力無邊,壞也壞得無邊無際;今生詭計不成,諸多受限,這“請罪”之舉,無非想麻痹她!
宋鳴珂經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懼怕,正好狠狠報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裏和兄長一樣,心慈手軟,外加剛繼位,未必撼得動外戚勢力與她旗鼓相當的宋顯揚。
她暫時沒想出一舉擊垮他、又不著痕跡的法子,唯有靜觀其變。
倘若他再有異動,她定然饒不了這家夥!
氣氛陷入微妙,宋鳴珂端起一隻定窯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對定王兄轄內的定州窯寄予厚望,還望你盡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顯揚臉色一變,小皇帝沒搭理他的謝罪,還催他離京!
他嘴唇微張,正要開口,席上的太妃趙氏忽然玉容慘白,連咳數聲,繼而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素緞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這下變故,教人大驚!
不單宋鳴珂瞠目,宋顯揚也愣了極短一瞬間,才飛撲至生母身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雙目圓睜,大聲疾呼,嗓音嘶啞。
“來人!太醫!傳太醫!快!”
正當他俯首欲吻,陡然驚醒。
原來,是夢。
這算什麼?在夢裏……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難堪,躡手躡腳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個冷水澡。
換上幹淨寢衣,他頹然坐在窗邊,雙手搓揉滾燙臉頰。
隱約覺著,夢內的那一幕,也許真會發生。
春月羞澀地躲入雲中,留下絲絲縷縷細弱光芒,捆縛著他不安的心。
進不得,退不甘。
…………
翌日風煙渺渺,細雨如織,狩獵被迫延遲。
知宋鳴珂靜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帶上新刻印章,趕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著一蒼色身影,他笑顏凝滯,目光焦灼,“陛下龍體欠安?”
宋鳴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來得正好,快嚐嚐元醫官做的杏花水晶凍。”
她邊說邊指了指幾上一紅色漆盒,內裝晶瑩剔透的糕點,內裏如有花瓣飄飛。
霍睿言見宋鳴珂無恙,心下稍安,隨後又覺稀奇——元禮作為禦醫官,還順帶負責禦膳點心?
“元醫官當真心靈手巧,多才多藝。”
“謬讚謬讚!朝野內外誰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一句‘多才多藝’,折煞我也。”
元禮客氣回應,既有清貴之氣,又不乏客套。
宋鳴珂以銀筷子夾起一圓形的水晶凍,品嚐後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