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夾雜著細雨湧入屋中,永寧帶著風帽,身後是一個身著墨色長衫的年輕夫人。兩人進了屋內,永寧打開火折子,點燃了蠟燭。浣月就著燭光,看清楚進來的女子。她長的極為美豔,尤如洛陽城中盛開的牡丹,端莊大氣而又不失富貴。即使身著布衣,也難掩光華。

年輕女子懷中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約摸五六個月大,孩子正在熟睡,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麼好夢,夢裏嘴角上揚,露出迷人的笑渦。浣月心中一動,這孩子的眉目像極了一個人-太子哥哥。

“這是瑞兒?”浣月試探著問道。

永寧點了點頭。那她身後的女子便是馮昭儀了。

浣月急忙向馮昭儀行了一個貴族女子之間的平禮。馮昭儀畢竟不是正妻,而浣月是公主,對嫂嫂行這樣的禮,已算是極大的尊敬。馮昭儀抱著孩子,行動不便,但也是急忙回禮。

她的眼中已經起了一層水霧,用袖子抹了下眼角道,“我沒想到還能見到兩位妹妹。南薑國那日攻城前,殿下便安排人將我和孩子從秘道中送出。我隱在這個小村落裏,心裏愁苦,也外界便斷了消息。也不知道殿下現在如何?聽聞父皇的死訊,我也寢食難安。兩位妹妹節哀。”

提起過世的父皇,永寧心裏難過,眼裏似乎有了霧氣,卻一直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浣月雖然對周皇這位父親並無太多感情,但是畢竟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難免傷感。三人希虛一番,浣月想了想方才說道,“太子哥哥現在正在甘州,不知道昭儀姐姐可曾知曉。”

“你是說,殿下現在我父親的軍中?”馮昭儀表情又驚又喜。

兩人還未回答,卻聽到躺在床上的郭皇後翻了翻身。馮昭儀未曾料到屋內還有人,急忙回頭看去,聲音裏麵卻有掩飾不住的驚恐,“這屋裏還有人?”

可能是連日來的東躲西藏,馮昭儀聽到一點動靜,便如驚弓之鳥一般。浣月看的心中不忍,不知道這些天來,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從前一直錦衣玉食,這女子過著單純美滿的生活,大難來時,卻一點自保的能力也沒有。

永寧幫郭皇後拉了拉被角,壓低聲音,似乎擔心驚擾了郭皇後的清夢,小聲說道,“昭儀莫怕,是母後。”

“母後也在這裏。”馮昭儀急忙又要起身叩拜。

浣月一把拉住她道,“姐姐莫要多禮了,母後身體不適,等明日起來了再見禮不遲。你先放下孩子,就讓他今晚在這炕上將就著歇息吧。”

馮昭儀將孩子放在炕上,浣月盯著白白胖胖的孩子,突然想起若幹年前,自己那隻胖乎乎的藕節般的小胳膊。前塵往事,就在一念這間。稚子何其無辜,卻要卷入這紛紛擾擾的兵災之中。

“姐姐,我們明天就要出發去甘州大營了,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浣月想了想,還是出聲問道。

永寧在黑暗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出聲。

馮昭儀盯著孩子半天,方才默然說道,“我有很久沒見到太子殿下了。但此刻,我還是隱在這小村落裏吧。若是沒有孩子便罷,我父兄還能安心幫著太子殿下打這天下。若是有了瑞兒,萬一他們起了異心……”

馮昭儀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一話點醒夢中人,浣月此刻方才明白,太子哥哥無子嗣,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反倒對他自身安全有利。瑞兒的下落一旦暴露,有野心之人,便要借此做文章 了。浣月不由得對這個美麗的女子有了些許好感,這女子不光美貌,腦袋也是很好使的。

和馮昭儀晚上三人一起說了半宿話,天亮時,郭皇後還在昏睡中。因為要急著趕路,馮昭儀便也沒多做停留,抱著孩子向郭皇後叩首後,便兀自去了。遠遠地看著馮昭儀走遠,浣月也聽得身邊有輕盈的腳步聲離去,才放下心來。

太子哥哥派去保護他們母子的暗衛,一直隱在暗處,想來這對母子暫時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趙大叔依舊是一派樂嗬嗬的樣兒。一行四人在小鎮子上隨便吃了些湯餅,又買了些白餅路上充饑。此去甘州路途遙遠,路上浣月和趙大叔拉著家常。聽到趙大叔終身未娶時,浣月忍不住有些驚訝,不由得問道,“大叔,您這一輩子,難道就沒有遇到自己過自己喜歡的姑娘嗎?”

永寧聽她問的直白,不由得抬眼看了她一眼。浣月視而不見,隻是盯著趙大叔問道。

趙大叔下巴上隱隱有著泛青的胡茬,他笑了笑說道,“說來也不瞞你們,我以前是陳國的軍戶,九死一生。娶妻做什麼?讓人家姑娘當寡婦嗎?這年月,兵災不斷,能活著已是不易了。皇帝動刀槍,百姓遭了殃。我現在就想,能活一天,就是賺一天。要娶妻,等天下太平了再說吧。”

浣月不由得嘴角彎了彎,笑道,“大叔倒是想的開。”

大叔趕著馬車,隨口哼唱起一首民歌: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浣月聽這首歌好聽,不由得又開口道,“大叔,你這曲子倒煞是好聽,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

大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還是我小時候,陳國曾經和南薑國的交戰,我們被南薑國戰敗,當時聽南薑國的士兵所唱。當時隻覺得曲子好聽,便央求一位識文斷字的兄弟教給我們唱。這首曲子,相傳可是當時南薑國的王後,神女青鸞殿下所作。”

“青鸞王後。”浣月不由得喃喃道,穿越到這裏,已經不止數次聽人提起青鸞王後,這個神一樣存在的女子。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在這些人的心裏,她都成了一個不可超越的神話。

“青鸞王後,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任何一個人見了她,都不會忘了她的美。”趙大叔依然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小孩子,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跟傻了一樣的愣在那裏。很多年後想起來,都以為自己那時候遇到的月中仙子。便是月中仙子,應該也沒有她美。”

永寧聽到這裏,不屑地笑出了聲音。趙大叔回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小姑娘,你雖然也長的極美,但和青鸞殿下,不可同日而語。”

浣月想了想,認真的對著趙大叔說道,“大叔,你該不會是因為見著了青鸞王後的模樣,所以才終生不娶的吧。”

趙大叔手中的鞭子頓了頓,神色有些尷尬的說道,“姑娘說笑了,我和王後的身份有如雲泥之別,怎麼敢動了那樣的心思。”

浣月聽他說話,用詞文雅,一點也不像普通的士卒,知道再行追問下去,他不想說的,必然是一句也問不出來,便也默了聲。

離甘州還有三百裏地的時候,郭皇後離世了。那天晚上一行人找了個破舊的寺廟歇息。清晨起來時,郭皇後便沒有呼吸。原以為永寧會痛苦失聲,可她卻麵容平靜。隻是輕輕歎道,“母後這樣去了也好,省得再受人間的離別之苦了。我們慕容家的人越來越少了,以後還會更少。母後這樣有尊嚴的去了,未嚐不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