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們的車來了,韓熙和保姆抱著兩個孩子進了婦幼保健院,胡龍權跟在後麵。沒多久你們又都出來了,韓熙臨走前交代了什麼後,就自己一個人走了。胡龍權將車停到離小巷不遠的地方,下車來抽煙,然後就不見了。我沒看清他折回去做了什麼,不多會兒,他就抱著兩個孩子過來了,交到我的手上。”
“當時我們查到你抱著孩子上了去北方的火車,可為什麼追到半路就完全不見了蹤影?”
“那是因為,去北方的那個根本就不是我。我找了一個女人,讓她帶著兩個洋娃娃,帶上我的身份證上了火車。我要求她坐一天的火車就行,中途下車。我承諾給她五千塊,先給兩千五,她下車後在當地發個電報回來,我再把剩下的錢彙給她。而我,用了胡龍權姐姐的身份證,帶著孩子跟著他回到了他的家鄉——就是這裏。”
一直默不作聲的胡思遙聽到這裏,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這麼多年來,母親都是斷斷續續地跟她說這些往事,為什麼今天願意和盤托出,還要她也聽著?她想到前幾天跟母親說自己將信息都預設好了發布到網絡後,母親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態度。而且,她居然不知道母親會用電腦,還將她預設的郵件統統提前發了出去。有個聲音在她腦子裏喊:不不不,這不是保護,這是防著她呢!
廖靈慧察覺到了胡思遙的異樣,瞟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地繼續說:“我等了你們一個月,可C城的媒體居然沒有任何報道。胡龍權回來告訴我,你不會公開,你怕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事被挖掘出來。
“我養了兩個孩子一個多月,有幾次想掐死她們,可是我一直沒有下手,不過不是因為她們可愛,而是因為我覺得,那樣做,你們也隻是痛一陣子吧。我不能讓你們那麼痛快,於是拍了幾張孩子的照片,讓胡龍權跑去北方一個城市寄給你們。果然,你們又去找……我原本以為,收到這樣零零碎碎的消息,你們牽掛她們,肯定不會再要孩子了,沒想到,才兩年,韓熙居然又懷孕了。既然你們不在意她們,我想,那就隻有把她們殺了,將照片寄給你們。”
韓熙聽到這裏,心裏的希望徹底破滅,她衝過去揪住廖靈慧的頭發,但她從來沒有打過人,不知道該怎麼做,隻是揪住廖靈慧的頭發不停地搖晃著哭喊:“你這個瘋子,瘋子!”
廖靈慧被搖得東倒西歪,但眼睛還是看著胡思遙,一字一句地說:“是啊,我被你們逼瘋了,然後我想了個更瘋狂的法子——我將她們養大了,給了她們假的年紀,半真半假的身份,把她們送到了你們的身邊。”
三個人都愣住了,君廉和韓熙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
胡思遙覺得透不過氣來,她終於明白那種莫名的恐懼從何而來,費了好大勁才啞聲說:“不,不,不是這樣的。”
廖靈慧看著她,眼睛裏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其實養了她們三十年,很多時候我也希望是假的,可是,每次一照鏡子,鏡子裏那張臉,就提醒我這一切都是真的。二十年前那天晚上,胡龍權回來,喝了酒,趴在我身上,摸著我的身體說:‘你怎麼老這麼快?當年那鼓鼓的胸,那小蠻腰,摸著可不是這樣的。’我啐他,將他掀下床。他起身開了燈,斜著一雙醉醺醺的眼睛說:‘那時,臉也不是這樣,真是好看,我順著額頭一路往下親……真覺得立刻死了都值得。你看看現在,成什麼鬼樣子了?但我想不明白,你都成這樣了,為什麼從前的那股驕傲勁還一直在?’我問:‘那天晚上,你也在場?所以你第二天才會對我說那些話?’那些年,我們一直爭吵,我們討厭彼此,又要相互利用,即使我變得像鬼一樣,但在他麵前,我還是跟從前一樣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他太想攻擊我了,就把當天發生的一切都全盤托出了。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那天晚上睡我的男人不是君廉啊,他是為包房裏沒有女伴的那個男人安排的,他還安排胡龍權等我醒來後送我回去。嗬,男人出來後,把房門鑰匙又丟給了一直對我垂涎三尺的胡龍權……
“胡龍權會幫我偷孩子,是因為他覺得,你君廉當初拖我去打掉的那個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最最可恨的是他對我幾番表白,次次都被我羞辱,所以,裝硫酸的道具瓶也是他換的。他得意地說完這些,頭一回在燈光下看著我摸著我猙獰的臉說:‘那時隻想著得不到就毀掉,現在想想,還真是有些後悔啊。’你們,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我恨了十餘年毀我人生的幕後凶手,就在我身邊……”
胡思遙可憐巴巴地拉著她的手,像小時候自己受到委屈跟她撒嬌時一樣搖晃著:“媽媽,不……不……不是我,對不對?”
廖靈慧輕輕地將手掙脫出來,從口袋裏掏出了什麼丟進嘴裏,梗著脖子咽了下去,愛憐地望著胡思遙,柔聲說:“我也多麼希望,你真的是我女兒啊!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女兒,我怎麼舍得將仇恨的沉重加到你身上?仇恨實在太深太深了,在知道真相殺了胡龍權以後,我的恨意非但沒有減一分,反而更深了,因為如果沒有它作為支撐,我怎麼有勇氣活下去……”
韓熙聽著她的話,半懂不懂,看著和廖靈慧一樣被毀容的胡思遙,驚恐萬狀地搖頭:“不,不,不是的。”她情願相信女兒早已經死了,也不願相信事情真相居然比死了更令人恐怖絕望。
廖靈慧打了個冷戰,額上冷汗淋漓,望著韓熙和君廉艱難地說:“當年追韓熙就正大光明地追,不該拿我做鋪墊,一切根源還在你……你們不是要找女兒嗎?我早就給你們送來了啊,哈哈!”她從身下摸索出君廉剛來時給她的照片,遞還給君廉,“這就是你的女兒啊。你看到她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感覺嗎?那現在呢?殺死自己孩子的感覺,是痛快,還是痛苦?”她又指著胡思遙,喘著氣說,“我還給你們留了一個呢,你們看著她,會不會做噩夢?”
三人麵麵相覷,臉上都是驚懼慌亂,覺得自己深陷在無法醒來的噩夢中一般。
胡思遙隻覺得腦子一片混沌,無數淩亂的鏡頭交替出現,有兒時的,有長大後的,甚至有跟君臨風在一起時的……交織成一張巨網,把她網在裏麵,慢慢收緊,死死地勒住她,終於,鏡頭定格在這樣的一幕——
在君臨風洱海的別墅裏,她獨自一人坐在酒櫃前,拿著注射針管,將裏麵的液體依次注射到那些酒瓶裏去,她的身邊,是那幢他求婚時送給她的別墅模型。
電話響了,她按下免提,君臨風的聲音傳來:“在做什麼?”
“嚐酒,嚐你櫃子裏的酒,再幫你收拾一下。”
“我都不在,你一個人喝什麼酒,酒量又不好。”
……
胡思遙站起來,發瘋似的向門外奔去,嘴裏喊著:“臨風,臨風,不要喝那裏的酒!”
門口的壯漢伸手攔住她,被她奮力推開了,發起狂來的胡思遙力氣大得嚇人。
她向荷橋方向奔去,跑著跑著,仿佛看到姚小明正站在橋邊衝自己笑,心裏稍稍感到一絲溫暖,覺得自己開口在跟他說話:“姚小明,你去哪裏了?”
姚小明張開雙手迎接她,她高興地往他懷裏撲去,隻覺得他的懷裏有些涼涼的,卻很柔軟,讓她覺得安心,頭不那麼痛了,心裏也沒那麼害怕了,她想:我再也不用想了,誰都不用再管了。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像母親的,又不像母親的,淒聲喊著自己的名字:“思遙,思遙!”
她搖搖頭,張嘴想說話,姚小明身上的冰涼就從嘴裏往肚子裏鑽去,覺得心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