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有這麼多變數在,獨孤桀驁不敢冒險。

“門錢兩萬。”歐景年強調了一句。小姑娘衣服料子不差,這年頭玩cosplay的都是有錢人,再說,這是她的正當權益,她都沒要裝修錢了,已經夠可以的了。

牆角的座鍾一下一下地響著,明明是整齊的節奏,卻敲得人心煩意亂。冷汗從獨孤桀驁頭上一滴一滴落下。自從十三歲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命運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害怕的感覺。

她獨孤桀驁是江湖上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是響當當一言九鼎的武林盟主,她在武林中興風作浪,無所不為,所謂見樹踹三腳、風過拔根毛,恨她的人比愛戴她的人多,卻沒人敢當麵表露出來。所有人見著她都是卑躬屈膝、畢恭畢敬的樣子,就算是最後懸崖一役,那些人還為了誰先上誰後上大吵了一架,費了整整三天才把她逼落懸崖。

可是她這麼厲害的人,忽然就到了這麼樣一個奇怪的地方,到處都是奇怪的人,還有這麼些奇怪的機關。她引以為傲的武功忽然間沒了用處,身份地位也早已成為浮雲,她好不容易瞅準一個看上去柔弱的女人,跟著那人的奇怪機關回到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屋舍,現身想要挾持這個主人,好讓她在這裏吃飯、休息、養傷,可挾持不成功不說,反而被主人給拿捏住了。獨孤桀驁終於開始慌亂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回到了年少時候,家中被滅門的那一日,她躲在門口的太平缸裏,頭頂著奶娘的屍體,血不斷地從上麵滴下,落滿她的全身,而她不敢哭、不敢叫,隻能咬著牙看著仇人殺戮自己的家人,在她人生並不長的時間中,她經曆了無數的超乎人所能想象的驚險場麵,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匪夷所思。

獨孤桀驁握緊了拳頭,努力調整呼吸,卻始終無法克製心中的恐懼,她站在那裏,全世界好像都在對抗她一個人,她眼圈發紅,嘴唇發白,心中發苦,她腦中心念萬千,轉來轉去地要想個解決辦法,卻發現除了低頭求饒,別無他法。

歐景年調好節目,轉頭看獨孤桀驁,準備再催一句。獨孤桀驁還站在門口,全身莫名地顫抖著,臉色發青,讓歐景年想起電視裏說的心髒病發作的症狀。

歐景年開始緊張了,她剛剛才用高壓電棍和辣椒水招呼過這個人,萬一她要是發病了,死在自己家裏怎麼辦?歐景年不想惹人注意,一點也不想。手機在茶幾上,現在再打電話問文白怎麼處理是不是有點晚了?

“前輩。”艱澀的嗓音從喉間滑出,獨孤桀驁硬著頭皮又叫了歐景年一次,歐景年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她的臉色,惻隱之心和怕麻煩的心疊加之下,揮手說:“你身上沒帶錢?那把家庭住址和電話告訴我,身份證留下,過兩天給我也行。”

獨孤桀驁被一連串的新鮮名詞繞暈了頭,張著口啊了一聲,不知道如何回答。

歐景年看見獨孤桀驁依然臉色不好,歎了口氣,咬咬牙,狠狠心,問:“實在沒有…你能出多少?”

“一點也沒…有。”獨孤桀驁咬著嘴唇說出這句,怒氣和羞慚一起湧上心頭。腦中千回百轉,眼光一會凶狠,一會憤恨,一會悲傷,一會猶疑。最後這些都彙聚成了無助的表情,好久以後,她終於下定決心,醞釀片刻,擠出淚水,滴落在地上,“我…從小家貧…孤身流落在此,並無任何銀錢隨身,我…我上有八十老母…”這是她屬下求饒時常說的話,下有髫齡兒女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便止在喉嚨裏了,但是配上她淒婉的眼神,應該也就夠了,至少她自己已經把自己感動了。

認識的人都知道,歐景年是個老好人。老好人最見不得女孩子哭泣,尤其還是個活潑健康的美少女的哭泣。獨孤桀驁剛開始哭的時候,歐景年的心就已經開始軟了,等到獨孤桀驁觸及心事,真的開始放聲大哭的時候,歐景年已經完全堅持不住,發揚了她一貫的聖母精神說:“你…別哭了,要不這樣,我不跟你要錢了,你走吧。”年紀輕輕,四肢俱全,假如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誰會來搶劫呢?而且搶劫的時候連個像樣的武器都搞不到,這麼想來,這個少女也真是滿可憐的。那身cosplay的衣服,說不定是她從哪裏撿的,隨便穿上,畢竟深秋天,氣溫已經有點低了,要是換了是她,衣食無著地流落在外,怎麼奇怪的衣服都會穿的。

獨孤桀驁眨眨眼,眼淚忽然就止住了。這位前輩雖然人有些四六不著,手段深不可測,但是心腸…似乎很好?

歐景年看她還站立不動,又歎了口氣,從錢包裏拿出一張五十,想了想,換成一百,遞給獨孤桀驁:“喏,不要哭了,錢給你,你走吧。”

獨孤桀驁驚呆了。世上竟有如此…癡愚之人?手指勾了一勾,沒動,歐景年歎著氣把錢塞到她掌心裏,推著她說:“你走吧,以後不要搶劫了。”看她還站著,又搖頭從錢包裏再拿了一百,塞在一起:“我就這麼多了。”

獨孤桀驁覺得這世界變化真快,她不過隨便跳了個崖而已,出來遇見的這都是什麼人啊?而且…這破紙片也能叫錢?獨孤桀驁頭都要炸了,許許多多的疑問占據了她的腦海——她剛跳下來就掉到水裏,爬出來就見到這樣的世界,人們盡管穿的用的不一樣,但是爭執吵鬧,嬉笑怒罵,與她原本的所在並無太大差別。因此她從未想過,這世界與她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但是就現在這種種異樣來看,獨孤桀驁越來越覺得,她似乎真的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地方。歪著頭想了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敢問…這裏是哪裏?”

“金市。”

“金市。”獨孤桀驁喃喃自語。她是從華山頂上被打落下來的,華山和金市差了至少千裏,看來她真的是到了神仙地界了。可是神仙們不是該居清幽、修正法、處無為、禮道德麼?為何她會看見神仙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爭吵,甚至有兩個年長的老媽媽,不,年長的女神仙不用法術,當眾扭打在一團?而且神仙的洞府為何如此容易被打破?眼前這位女神仙,還毫無仙家氣度地當著她的麵更衣甚至斤斤計較於些許銀錢,而且,為何神仙界也有金市?但是倘若不是仙界…

獨孤桀驁想起什麼,弱弱地問了一句:“敢問…如今是何年月?”

“2015年。”

“…那是哪位天子?”

“???沒有天子——我說你穿越劇看多了吧?”

“穿越劇?”獨孤桀驁牌複讀機重新上線。

“…說不清楚,總之現在沒有皇帝。”

“隆景陛下也不在了麼?”

“隆景?那是300多年前了。”

“……”

獨孤桀驁展開手掌,兩張緋紅的紙片像是掌中火一樣鮮豔。300年,她想,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就說得通了,這裏既不是仙界,也不是她的世界,而是300年以後的世界。她在這個世界裏分文不名。

獨孤桀驁心裏轉過了很多念頭,她的臉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良久,她猛然捏住手裏這兩張,用極其自憐而淒楚的神色看了歐景年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歐景年差點要去掏保險箱了,才狠心、咬牙,嗖地一聲,筆直地跪下來:“在下獨孤桀驁,誤入閣下仙居,所損毀之物,理當賠償,在下身無分文,欲以工代償,求閣下成全!”

歐景年:……這是不但不還錢還要騙吃騙喝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