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闈(上)
乾元十四年,三月初三。
流光最易把人拋,轉瞬之間竟已三載寒暑,又至新晉秀女入宮的時節。真可謂:一入侯門深似海,年年新人換舊人。
憫柔凝視著鏡中的容顏,三年的時光並未留下什麼痕跡,依然是朱唇黛眉,雪膚花貌,但心卻早已曆經滄海桑田,再也不複從前。雖然外麵陽光熾烈,然而憫柔卻時時如墜冰窟,寒冷刺骨。
三年前一身傲骨,遺世獨立的歐陽充媛如今已變成了謹言慎行,賢良溫婉的柔妃,憫柔心裏明白,她已不是她了。然而她也別無選擇。
宮中一日,世間千年,何況早已在這暗潮洶湧的深淵裏掙紮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金碧輝煌的華麗下是無人可全身而退的殘酷。
何日是盡頭。
憫柔想起過去的幕幕往事,種種回憶,如今都早已灰飛煙滅,隨風而去,心中更覺淒涼。
故人已去,如今孑然一身,日日如履薄冰,隻求能在紛繁複雜中生存下去,而已。
“小姐,一會還要陪皇後娘娘去遴選新屆秀女,讓燕草給你綰個淩雲髻可好?”燕草一邊替憫柔梳理著長發一邊問。
燕草和秦桑是自小同憫柔一起長大的近身侍婢,最是親熱,雖然名為主仆,但對於憫柔而言,卻也如姐妹一樣。憫柔入宮時,便也隻帶了她們來。
憫柔想了一想,說道:“不可,既是陪同皇後,還是低調些,別在那些秀女麵前搶了皇後的風頭。”
燕草歪著頭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三兩下就梳成了淡雅的遊仙髻。
“這樣便好了,既飄逸又不張揚,更顯著小姐你出塵脫俗,不是那一般的庸脂俗粉。”燕草笑嘻嘻地替憫柔插上一支玲瓏點翠金步搖,環佩叮當,愈發清麗。
憫柔審視著鏡中的自己,淡淡一笑:“如此便好。”
此時,秦桑正端著水晶蝦餃和金絲燕窩粥走進來,看著憫柔笑道:“且待奴婢再給小姐描個仙娥妝,可就更加相得益彰了。”
燕草忙不迭地點頭:“是了是了,桑姐姐的手最巧,描妝是再好不過。若是再配上那件白玉蘭散花紗衣,可就真真是天女下凡了~”
憫柔接過秦桑遞來的燕窩粥,淺笑道:“就依你們便是。”
窗外黃鸝聲聲,春色依舊,然故人已去,往事不再。
紅日高懸,熾熱的陽光仿佛是發了怒似的晃得人眼花,熱氣蒸得人也如那花草一般,垂頭喪氣。今年的天象著實怪異得很,雖是春日,但連日來酷暑難耐,更兼滴雨未下,竟是要將人活活蒸幹。
儲秀宮前的廣場上無遮無攔,更是直頂著日頭,苦不堪言,滿目皆是映著陽光的漢白玉,晃得人眼花。然而那百二十個秀女卻依然強打精神,即使烈日炎炎,汗浸羅衫,也極力維持著端莊秀麗的姿態,謙恭柔順的笑容。
好不容易披荊斬棘進了這紅牆裏頭,怎能半途而廢?還有多少人在那紅牆外頭眼巴巴望著呢!
“皇後娘娘駕到~柔妃娘娘駕到~”
“恭迎皇後娘娘,柔妃娘娘~”眾秀女皆全身一凜,收斂心神,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終於來了。
“平身吧。”淡漠而威嚴的聲音。
“謝皇後娘娘。”
眾秀女們這時才可抬頭,卻也不敢直視簷下的兩位麗人,隻有那膽子略大些兒的悄悄瞥上幾眼罷了。
隻見正中的那位身著正紅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同色縷金挑線曳地裙,綰著淩雲髻,配上一色千葉攢金牡丹頭飾,愈發顯得氣勢逼人,貴不可言。在這炎炎夏日,如此耀眼的裝扮仿佛一團火焰,炙烤得人忐忑不安,眉眼反而看不太清了。
這必是皇後了。
倒是右邊那位柔妃娘娘綰著飄逸的遊仙髻,隻斜插一支金步搖,上著白玉蘭散花紗衣,下著累珠疊紗粉霞茜裙,清新淡雅,出塵脫俗。娥眉淡掃,櫻唇含朱,一雙明眸清亮動人,更加肌膚勝雪,鬢發如雲,乍看之下,驚為天人。如此盛夏,確是一道怡人的風景,觀之令人身心舒泰,所有煩悶燥熱似乎通通都忘到九霄雲外了。與盛裝的皇後比起來,這位柔妃顯得平易近人許多,正是人如其名吧。
“柔妹妹,看這烈日當頭,怕是下麵的秀女們都撐不住了罷。這選秀不知還能不能順利進行。”皇後略皺了皺眉。
憫柔心中早已厭煩這些宮裏的俗事,但是現在的她早已經學會內斂。
“姐姐不必擔心,將這選秀移至殿內進行便可。”憫柔垂下眼,恭順地說道。
“如此自然最好,隻是無先例可循,怕是有違祖製也罷,世易時移,權且變通一次吧。”皇後擺了擺手,吩咐近身侍婢綠翹和紅闌安排下去,將選秀移至殿內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