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方麵,楊柳也許是個例外。然而我也不得不小心地回避她。
我想我也是個習慣和別人上課的人。我也不習慣別人對我上課。
……
5影影的健身秘法
影影被老總辭退之前,曾被安排和我一起去一個叫丹陽的地方為《信息報》拉廣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老總或莫老頭一種別有用心的安排。
可想而知,這次出差我們一事無成。我們幾乎整天泡在旅館裏,泡在旅館的浴缸裏,泡在旅館的床上。
白天我被她纏得不能離床沿半步,長時間地纏著,好幾次死過去,又活過來。像踢足球一樣,一次次地漲潮、歡呼,又一次次地退潮、惋惜;一次次地驚險萬分,又一次次地平淡無奇;一次次地眼看要進球,又一次次地球飛網外……
整個過程你一直可以聽見她的聲音,或者聽見她說話。她一直稱這是一種什麼健身秘法,而且每種花樣都能說出它的名稱。她說這種健身方法絕對可以在中國最早的權威醫書《黃帝內經》裏找到理論根據。在那種時刻她看上去簡直像個披頭散發、神誌不清的女妖。
事後我問她怎麼知道得這麼多,她回答時一點都不臉紅:我是學醫的,是研究這個的。我曾治好了許多男人。後來也是為這個,我失業了。是被醫院開除的。
我一下子就領會了她這番話後麵的全部潛台詞,甚至猜到了她全部的身世和經曆。
事實也像她說的那麼奇怪:白天長時間廢寢忘食的繾綣並沒有使我疲倦不堪,以至到了晚上我們先在那個縣城簡陋的舞廳裏跳到半夜,然後回到旅館的床上繼續這種百醫不厭的健身治療。好像這就是這次出差的全部任務--我們都把老總再三交待的拉廣告的事情丟得一幹二淨,丟掉了九宵雲外。
……
出差回來的當天下午,影影就跑來告訴我:她剛剛被老板辭退了。(她說話時的表情很輕鬆,甚至有點笑嘻嘻的。)我總是這樣,她說,在一個地方總是幹不長,最長兩三個月,最短的隻有幾天。
後來她就纏著我要我的家庭地址和電話。我支支吾吾地沒敢告訴她。我說你以後有事可以到公司來找我,到我家裏很不方便的。她聞言高興地點點頭,說我一點都不遺憾,能結識你這麼個朋友,值了,太值了。然後她就一直坐在我辦公桌對麵不走,東拉西扯地和我說話。
(我看見莫老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她說話沒遮沒攔的,好幾次都差點把我們在丹陽的隱情抖落了出來(要不是我及時打岔加以製止的話)。
我在莫老頭麵前裝著很不耐煩的樣子,把她拉到門外麵,悄悄對她說:你在這裏不停地說話,老板會找個借口把我炒掉的。她說,那我就坐在你對麵,我一句話都不說,好嗎?見我支吾著不說話,她又說:我保證還不行嗎?要是我再說一句話,你就把我趕出來,好不好?
她真像個影子一樣難以擺脫,我心想,也有點讓人不忍心擺脫……你說我還能說什麼呢?
……
6啞巴處女
帶兒子回家的路上,被別人的自行車撞了一下。撞我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在十字路口悶頭騎得飛快,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眼看要撞時,又慌得不會刹車了。
--你瞎眼了?你找死嗬?你趕著去槍斃嗬?!……我奇怪她的麵目變得十分猙獰而醜陋。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一句話。有什麼可說的呢?我默默扛起自行車,去尋路邊的修車攤。
到家時天就晚了。林朋照例是一頓連珠炮式的責問。家裏好像還有幾個客人,所以這次放炮時間並不太長。我也懶得解釋什麼。兒子在一邊說了好幾次“撞了,撞了”,但被淹沒在主婦和客人的一片喧嘩中,沒引起人的注意。
我的前妻林朋十萬火急地把我拽進廚房(那情景就像上次液化汽爐突然發生泄漏一樣。我以為這次是自來水管斷裂了,因為它鏽蝕得隻剩薄薄的一層,隨時都有繃裂的可能),劈頭就是一句:稿費呢?真把我懵了半天。
--他們今天就是來吃你的稿費的!我說稿費還沒到呢,他們都不相信,硬要來,我有什麼辦法?
--他們?他們是什麼人?
什麼人?我辦公室的人唄!
來了就來了吧,我說,多幾個朋友,說話也熱鬧些。
五平方的小客廳裏煙霧騰騰,幾個客人像擠在火車上一樣歪歪扭扭坐著,正嘩啦嘩啦打麻將。在這方麵他們從來是分秒必爭的。
我進去了一會兒,沒事可幹。又給他們發了一圈煙,倒了一圈茶。他們飛快地摸牌出牌,飛快地贏錢輸錢,我站在一邊看得眼花繚亂,看不懂,更插不上嘴。我就以督促小孩做作業為名,和兒子一起躲到房間裏去了。
吃飯的時候,幾個人鬧起酒來,一個個說要和我幹一杯。有的說頭一回在一起喝酒,要幹的;有的說第二次在一起喝酒,(一回生二回熟)也要幹的;有的說第三次在一起喝酒(二不過三)也要幹的;有的說第四次在一起喝酒(四四如意)也要幹的;我不肯幹他們就說你不給麵子,你給他麵子不給我麵子,你看得起他看不起我……我隻好幹。我別無選擇。我說我分兩次喝行不行。其實我知道不行。我知道他們要說“感情深,一口悶……”這些套話。果然他們就一齊說了:“感情深,一口悶嗬,感情淺,舔一舔嗬!”“酒席台上,寧傷身體,不傷感情嗬!”……
幸好我還能喝幾杯酒。一般來說,七兩八兩是打不倒我的。不少朋友或那些職業食客在火力不足時就常常要我去助陣,我都一概回得遠遠的。我覺得中國的酒席台很無聊--無非是逼你多喝酒,直到你全部吐了為止。(吐又稱“退賠”--多吃多占的下場也!)更惡心的是大多數職業食客都會玩小動作--根本不讓酒下肚。這些小動作以玩得爐火純青毫無破綻為榮。最後連最精明的食客也搞不清一瓶瓶茅台、五糧液的液體流向了何方。
我家裏的酒不姓共,自然不會有什麼茅台、五糧液。但眼看五十多元一瓶的瀘洲老窖正在開第三個蓋兒--而他們的熱情和勢頭一點不亞於在姓共的桌上。可能是習慣成自然了。我舉酒杯的手已經有點抖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