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處女(1 / 3)

啞巴處女

4才子和佳人

這是一個隱士和名妓的故事。更確切地說,是一個才子和佳人的故事。

有這麼一位多次獲奧斯卡獎的世界級導演,決心執導一部反映中國曆史和東方文化的影片作為他二十一世紀的第一部巨作。他苦思冥想了很久,占用了他和妻子外出度假的一個暑季,還加上他同情人去歐洲旅行的一個冬天,終於他想出一個辦法:他決定把中國的曆史作為他影片的全部背景,在中國曆史上選用幾個最富有代表性的人物在整個曆史中活動--這些人物的一生便是中國曆史,從這幾個人物的活動中“體察”中國精神。

碰巧這位導演先生讀過一篇章早寫的小說《絕代棋星》,很為裏麵蘊含的一種濃鬱而陌生的東方氣息所吸引,於是在一個如詩如畫的春天的早晨,導演先生來到這個江南小城,叩開了寒舍的小門。

寒舍真寒也,一樓的一個小套房,一室一廳,光線晦暗,地上泛著潮濕,又小又破的樣子。導演先生卻興致勃勃,連說有真實感,有特色。他特別留意了一下客廳兼書房牆上掛著的一副對聯:

園中日長勸沽酒

窗前明月宜讀書

盡管看不大懂,但導演先生的內心還是怦然一動。

所選的幾個人物嘛,我抿一口春茶,對導演先生侃侃而談,第一是皇帝,朱元璋可作為代表;第二是諸葛亮,他是臣子的代表--有君無臣不能構成中國曆史;第三嘛可選蘇東坡或者陶淵明,他們是中國古代讀書人和隱士的代表;第四可選董小宛,她是中國名妓佳人的代表……

名妓佳人?董小宛?導演先生大感興趣,這個很重要?作主角?

我想是的。我說,你要拍出中國的神韻,就不能不拍隱士和妓女……

……

--當然,以上的場景隻是我的一種遐想。

……

其實,隱士皆是才子,妓女也多為佳人。

有人說,男為才子,女為佳人,是社會的佳構,是理想的搭配,是人生的追求。此話並非全謬。

隱士有各種各樣:全隱,半隱;外隱,內隱;等等。在我看來,八世紀的白居易,十一世紀的蘇東坡,以及十六、十七世紀那許多獨出心裁的人物--浪漫瀟灑、富於口才的屠赤水;嬉笑詼諧、獨具心得的袁中郎;耽於逸樂的李笠翁;樂觀風趣的老快樂主義者袁子才;談笑風生、熱情充溢的金聖歎;甚至裝瘋賣傻、沉湎女色的唐伯虎……這些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人,從本質上說都是隱士。至於莊子和陶淵明,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那麼超凡入聖,他們的智慧已成自然,非渺小的人所能望其項背……

尋找內心世界的中國人喜愛用詩來與大自然溝通--春歌鳥鳴,夏詠蟬唱,秋悲落葉,冬賞寒梅;高山流水,田園耕積,梅蘭竹菊,花鳥蟲魚,大自然的一切都被賦於無窮的詩意。男人一旦失意,總是到詩中去排遣鬱悶:人生失意時,他們找到自然之詩;情感失意時,他們從女人中找到另一種詩,那便是--中國名妓。

說中國名妓漸漸發展成中國女性中的姣姣者,一點不為過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雜耍百戲,音樂舞蹈,巧妝美飾,俏言倩笑,風姿柳態,愛意癡情……她們得以全麵的發展。可以這麼說,除生兒育女、貞操潔德由良家女子保留外,其他所有女性的優點和魅力幾乎都由名妓來向男人提供。

正因為如此,中國名妓並不專以出賣色欲為務,她們逐漸成了藝術的化身,成了與山水田園詩同樣優雅的人文詩。

中國曆代高雅的男人從不把名妓視為女人,而是將她們當作愛情偶像來憧憬,當作藝術精品來賞玩的……

……

丁呤呤……下課鈴猛然響起來。

--請問章早老師,你《絕代棋星》中的羽兒是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主持講座的楊柳說,或者說是一種理想化的名妓--一個愛情的偶像,一種藝術的化身,一首高雅的人文詩?

可以這麼說,我微笑著點點頭,作者確實是懷著一種憧憬,一種敬愛來描寫這個人物的。美中不足的是羽兒在小說中出場遲了點……

……

丁呤呤……下課鈴猛然響起來。

當時的真實情況是:下課鈴響了,楊柳忙站起來說:休息十分鍾。

我有點奇怪,像這種講座,不一定按鈴聲休息的。

你剛才老是講妓女妓女的,是不是有點走題嗬?她轉過頭對我竊竊私語。

不走題嗬,我說,你沒看出來?《絕代棋星》表麵上看是寫的王一子,其實用意則在羽兒。羽兒才藝絕倫,又深藏不露。她成才學藝的目的不是為了世俗功名,而是為了修養自身,為了生活之美,為了讓人享受、沉浸其中……

這個我知道,我看出來了,楊柳說,可是跟這些大學生不必談這麼深刻,尤其少談點妓女,怕影響不好。

我說,這些學生不是文學社的嗎?

楊柳笑笑,文學社也是學生。這些毛孩子,懂什麼?

……

在學校裏,楊柳似乎是唯一有興趣和我說說話的人。確切地說,她有興趣和任何人說話。隻要你和她一搭上腔,她便有滔滔不絕、源源不斷、飛流直下三千尺之勢。弄得人人都在小心地徊避她。

好幾次,我勾她談我喜歡的那個“棋星”,以為她也會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見,可說不上兩句,話題就跑到她那個上幼兒園的小妞身上去了,或者跑到她即將要寫的大作上……

--你那本夫妻吵架的文章到底寫得怎麼樣了?我問。

什麼夫妻吵架,是“爭吵”,她糾正說,吵架和爭吵可不一樣。天下沒有不吵架的夫妻,如果把野蠻的吵架改進為爭吵,不僅不會傷害彼此的感情,相反還會改善彼此的關係……

楊柳總是喜歡一人壟斷談話,像老師上課一樣。人人都懷疑她是個上課狂--到處找課、要課上。她當然沒有時間去寫她的文章。她的文章永遠停留在她的嘴上,搖擺於她的演講中。

講台,講台,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專業講話之台。

我們都喜歡講台。老師們遠道匆匆而來,走上講台,開始他們職業性的長篇講話;然後他們走下講台,又默默無言匆匆離去。也許在講台上他們有一種主宰一切的的感覺,一種帝王感覺,而到了台下,他們的話不再是“金口玉言”,於是又重新意識到自己平民的卑微。因而在台下他們的話總是很少。他們的話似乎已經在講台上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