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七章：秘密的聽眾
縣領導告誡龍溪人別太大驚小怪，把那下放來改造的同誌當做普通社員就行了。
那下放幹部一家子都跟著來了，村裏沒哪家有多餘的房子，公社書記說就住祠堂吧。生產隊長無可奈何地點了頭。以後生產隊的會場就移到了露天裏。
村民們很快就探來關於那下放幹部的小道消息，說他也主張分點田地讓社員自己幹，先讓肚子和口袋脹起來才談得上別的事。
龍科既同情那被下放的幹部，又擔心祠堂被他家損壞了。
村裏正開山修路，連女人都能抬個百來斤。那下放幹部也要跟隊上的男人們一樣幹活。有些社員勸他說做不慣就慢慢來，別閃了腰。下放幹部卻說他本來就是農民出身，當年打仗時就常常扛槍奔跑。大夥兒隻得將就他的麵子。但山村裏的路終究坎坷不平，年紀也不饒人，下放幹部一個不慎滑到溝裏，好在沒被石頭壓中，不過還是掛了點彩。
晚上，龍科帶了點藥酒去看望那下放幹部，那幹部忙惶恐地叫龍科站在門外，由他出來說話就是了，免得對客廳密談的猜疑連累了龍科，龍科卻堅持說監獄裏才給殺威棒，死刑犯才不準探望，這裏可是有著幾千年文明的龍溪村，應該允許本著道義去幫人。又說中國沒有站在門口談話的規矩，還是進屋裏談吧，反正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看著徑直進來的龍科，下放幹部無奈地打開大門和窗戶。龍科理解主人家的難處，沒去阻攔。
臨走時，龍科左右看了看，似是無意地提醒那下放幹部多開點大門和窗口，免得氣不通。
“謝謝提醒，光開一個窗口確實不行。”下放幹部說。
下放幹部勞動之餘，時不時還要接受工作組組織的群眾批鬥，上麵說要不停地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才能改造得徹底。
每次批鬥的程序都不變，縣革委會來的人先講一通形勢，提醒大家別忘了階級鬥爭，而後大叫“把不知悔改的走資派帶上來批到批臭”，一幫工作組成員和民兵便壓著下放幹部的頭，快速地押他上台。
下放幹部的胸前自然要被掛上“不知悔改的走資派”的牌子，頭和身被壓成了九十度。
台下的觀眾一通“打倒”的口號後，南下幹部又要念一次檢討，算是向政府和群眾彙報改造的情況。也許念的次數多了，龍科發覺那下放幹部好象已不覺得有多丟臉，似乎隻是在循例完成一個儀式而已。
每次批鬥下來，下放幹部都要靠人扶著才能回到家。一到家，就隻能躺下。很多時候都隻是家人去扶。龍科也時不時去攙幾下，等其他社員提醒說那可是專政對象時，他才恍然似地摸著頭說年紀大了，記性差了，還以為下放幹部隻是個遠來的客呢。
龍科也讚同管製上的嚴字訣，但他實在看不慣批鬥。每次批鬥會，龍科都會低下頭去，而後心裏老是跳出那句話：
“士可殺，不可辱！”
龍科又悄悄拿跌打酒去給那下放幹部，看著被鬥得隻能躺在床上的下放幹部，龍科建議他到東邊的那間房多躺一躺。
下放幹部開著東邊那間房的窗口呆了幾天後，忽然明白了龍科的意思。那屋裏貼有韓信受胯下之辱的畫，旁邊的點評說這是受壓迫者的故事，要群眾敢於反抗欺壓者，於是就沒人朝“賊心不死”方麵去想，也就沒人去撕掉，給留了下來。下放幹部看出了其中的鼓勵：大丈夫能屈能伸。下放幹部也知道龍科的另一層暗示：東邊能最早吹到春風。
龍科又鑽進他的藏書洞裏看書，看得入神時，外麵傳來輕輕的喝聲：
“好你個龍科，竟敢跑到鬼也不進的地方來偷看禁書。”
嚇了一跳的龍科見是那下放幹部，心裏定了些。下放幹部問龍科幹嗎還要冒險看禁書，龍科說：
“要栽新樹，也沒必要把老樹都連根鏟掉吧。我常年栽樹，發覺山林裏隻有一種樹的話，那樹也長得不好，而且一旦染病，就會大片大片的死去。”
覺得下放幹部不象壞人，龍科張開的嘴就不願收，連著說了許多自然和生活的道理，下放幹部一直認真聽著，卻不表態。
有人願意聽他說話，而且聽眾還是個南征北戰過來的大幹部，龍科覺得自己又象個村長和教師了，可惜這種可憐的舒暢日子沒能維持多久，七十年代中的一個晚上，龍科家裏來了幾個警察，把龍科抓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