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兒子的懺悔
龍科說民國初年不是砸了一次孔家店了嗎？幹嗎還要沒完沒了的批？工作組說那時候打得不夠徹底，現在要批倒批臭。
“孔子不認識我啊!”龍科說。
“但你比較喜歡老孔。”
“誰能證明？”
“你兒子龍當已經招了，說你還藏著孔孟的反動書籍。”
“你們別挑撥離間。”
“用得著我們挑撥？他自己想要表現呢，你是不是最近還曾經當著他的麵看孔孟的反動書？”
龍科閉上了眼睛，說：
“那你們就去搜吧。”
工作組的人去龍科家翻箱倒櫃的，卻沒搜出半點反動的紙片，又嚇唬龍科說再不老實交出來，龍當就麻煩。龍科說古人尚且罪不及妻兒，何況並沒有查出什麼證據來？工作組說要是在古代，得株連九族呢。龍科又說偉大領袖毛主席也常常刀下留人呢。工作組的人煩躁了，吼了起來：
“看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隨便議論偉大領袖。給我綁了。”
工作組的人問龍科把反動書籍都藏到哪裏去了，龍科說那些古文都是從批判材料上看的。見龍科不肯招，工作組又問在場的龍當。看著被綁得難受的父親和惡狠狠的揪鬥者，龍當忽然間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孝，於是也堅決說父親確實是從上級發的批判材料上看的古文。龍當不想再供出已藏在秘密山洞裏的銅鍾、字牌和線裝藏書。龍仲的事已使他更加明白，連親人都出賣，永遠沒有什麼好結果。
龍科當晚就被綁到公社裏。第二天，工作組組長要龍科掛上“複辟分子”的牌子，自己去遊村竄寨，邊走邊敲著鈸，嘴上還不停地說：
“我屢教不改，大家不要向我學習。”
公社書記革命多年，深知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被別人革掉，又想龍科家在外麵還有人，萬一人家哪天翻了身，自己的日子可不好過，還是留點後路為好，便跟工作組組長說龍科年紀也大了，讓他在公社裏蹲一晚上算了，要是弄出人命來，可說不過去。組長瞪著書記說：
“你的革命性到哪裏去了？還怕地富反壞右反攻倒算？你要是真的怕，我們去跟縣委申請，派一個勇敢點的新書記下來，讓你到山裏躲命去。”
書記真想大喝一聲，讓組長明白誰才是龍溪公社的老大，但他更怕這組長上去說他同情和包庇反動分子。這年頭，隻要揪住一兩點小把柄，再煽動上一幫年輕人，就能馬上把一個領導揪上台批鬥而後掀下台甚至活活打死。
龍科笑嘻嘻地去敲鈸了，邊敲邊暗暗安慰自己：我口是心非，嘴上不得已弄髒了，心裏還是幹淨的。
路上碰著熟人，龍科還微笑著先打招呼，盡管人家應答得很尷尬，甚至有些人還裝著不認識。
龍當急得如世界末日就要來臨，卻又不熟悉公社書記，更不敢去跟工作組長求情。這工作組長實際上是縣裏近幾年從地方上培養起來的打手型人物。官不大，嗓門不小，下手又狠。每到集日，就很積極地去抓那些偷著做點小生意的“投機倒把分子”，如果對方竟敢拉扯，就等於送了拳打腳踢的機會給他。小販們恨不得丟他下油鍋，但也都知道他的後台老板是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