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一年

殺聲此起彼伏。

大火銃“轟隆隆”巨響,一聲,兩聲,三聲……

中軍大營四周守衛的士兵伸長了脖子張望,想看看究竟為何突然爆發這番戰事。除了平日演練,這些年,他們都沒機會親曆戰火。

帳內,冷知秋蹙緊了眉尖,掙紮許久,猛的睜開眼睛。

“何事冬雷震震?”

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不知身在何處。怔了一會兒,又是一陣巨響,嚇了她一跳,下意識就坐起身。

待爬下虎皮榻,卻看見地上淩亂的女子衣衫、首飾,冷知秋錯愕不已。這些衣裙乃至肚兜、褻褲……是誰的?她慌忙低頭察看自己的衣物,發現完好無缺,這才鬆了口氣,腦子也逐漸清明,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喉管的悶痛讓她眼淚都下來了,該死的梅蕭!

他將她擄到了……這是軍營?!

守備大營外,戰局膠著。數千身負精良武藝的地宮精衛,對陣數萬善守的弓箭兵,更有四門大火銃助陣火力。雙方都是訓練有素,變陣迅速。

項寶貴站在箭雨、炮火之間,突然呆立不動。

甕城上方,鐵旗杆上綁著的女人已經燒成了漆黑一團……

梅蕭也注視著項寶貴,僵立不動。

一邊是高老二全力指揮,一邊則是李將軍全力鎮守。兩個正主兒此刻卻仿佛遊離去了另一個世界。

項寶貴的心跳和呼吸早就隨著那個燒黑的女人而停止,渾身冰涼。

他想過很多種與梅蕭爭奪妻子的情況,不願真的傷及彼此性命,但求隨著時間流逝、事實勝於雄辯,梅蕭終有一日會放下。想一千道一萬,卻沒想到,結果是“冷知秋”死在前頭,成了兄弟相爭的祭品。

痛,徹骨;悔,莫及。

如果知道會害“冷知秋”死,他寧願讓步,寧願死的是自己。他不敢看那熊熊燃燒的火堆,又忍不住總是去看,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希望那個黑乎乎停止掙紮的東西並非他的愛妻冷知秋。

對他來說,相距救出“愛妻”隻差最後一步距離,可是,卻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隱約熟悉的麵容化為烏有——那一眼絕望,世間萬物仿佛都成空,隻有無盡的黑暗。

這是真的嗎?真的嗎!?怎麼會?!

火光明明滅滅,梅蕭看著項寶貴哀戚絕望的臉,看著他飛舞的青絲繚亂如煙,看一支羽箭射中他的肩,他卻仿佛無知無覺……“我贏了。”

是的,梅蕭贏了,他清楚項寶貴的軟肋所在,這次,項寶貴必死無疑。

他們彼此凝視著,不約而同想起許多往事。

想起當年攜手遨遊四海的種種情誼,想起冰雪的船頭,梅蕭也曾像現在那樣的姿勢佇立,高聲吟唱:“一夜北風寒,萬裏彤雲厚;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仰麵觀太虛,疑是玉龍鬥;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騎驢過小橋,獨歎梅花瘦!”

項寶貴則笑:“你酸溜溜唱了半天,就是嫌兄弟給的飯不夠,叫你吃瘦了嗎?”

梅蕭哈哈大笑:“不懂就別亂說,我怎麼會結交你這樣一個大老粗?項寶貴啊項寶貴,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所有的朋友裏,個個滿腹經綸,可偏偏真心相待的,隻有你一人!”

那時候他書生棉袖,小帽積雪;他墨發黑衣,劍刃沾血。如此截然不同,卻形影不離。那時候,他和他,都不知道世間情為何物,眼裏隻有天地玄黃。

俱往矣,兄弟如手足,愛人卻比性命更重要——

“梅蕭,待我殺你。”他對著甕城上方的兄弟低語。

這次是當真的,並非過去那樣隻是說說罷了。今晚,殺了梅蕭,他就自殺,去陪“妻子”於九泉。

梅蕭沒聽見,但卻比耳邊低語還心知肚明,於是衝項寶貴微微一笑。

“來吧。”

夜深而越發喧鬧,腳步聲紛亂起來。

帳外北風呼號,冷知秋走到帳門處,掀起厚簾子一條縫隙,竟見下起雪來。這怕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家裏棉被尚未置妥,公公婆婆還不知關在何處,夫君此刻莫非在和梅蕭兵戎相鬥?

冷知秋深吸了口氣,冰涼透肺。

她一把掀開簾子走了出去,稀疏的雪籽伴著北風打在臉上,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守在帳外的士兵立刻將刀攔在她麵前。“夫人請回帳!”

“叫梅蕭來見我。”冷知秋皺眉瞧著麵前的刀刃。

“反賊侵襲,紫衣侯正在指揮剿殺賊寇,夫人請回帳!”守衛們恭恭敬敬回複,但也毫不留情的拒絕放行。

冷知秋聽得心慌,先回了大帳內,想著怎麼才能逃出去,與夫君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