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鬆手!”她反手去掰揪住發絲的手指。

因這動作,領口擴開來,精致的鎖骨和那一點朱砂落入梅蕭眼裏,是曾經熟悉的風景,隻不過,那頎長細膩潔白的頸項上,多了一點點幾乎不可見的紅痕。

梅蕭鬆開手指,突然就去掐她脖子。

“唔……”冷知秋驚愕的掙紮,雙手扣著他的手腕掰扯。

“冷知秋,我恨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讓項寶貴碰你?”梅蕭失控的嘶吼。

冷知秋亂踢著腿,掙紮中側歪倒下,梅蕭幹脆也跟著倒下,翻身覆住,這感覺夢寐以求,身下扭動掙紮的身軀傳遞的感覺越強烈,他就越瘋狂難過,痛苦地收緊手上的力量,心想,就這樣掐死她吧,也許自己從此就解脫了。

“知秋,有些事無法挽回,唯有一死,你若死了,也是我的妻子,等我做完幾件事,就來陪你,與你同穴……”

“咳……”

冷知秋吃力的閉上眼睛,粉舌微微吐出,想咬舌激醒自己,卻咬不動,手腳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終於慢慢失去意識。

梅蕭鬆開手,迷茫地凝視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伸出秀骨清瘦的食指,在她的舌尖上點了點,那一點粉色的舌尖自動縮了回去,像含羞草的葉片,卻留下濕潤滑膩又溫熱的觸感,電流般通過手指,鑽進他心底。

“知秋!”他悶聲哭,低啞的喊了一聲,用力將柔若無骨的冷知秋扯進懷裏,抱她在身上,仰躺在馬車裏,一任淚珠滾落眼角,濡濕發鬢。

綠呢馬車帶著侍衛武士疾馳進蘇州城,卻沒有立刻去城北大營,而是先轉到恩學府,接走了史相宜。

冷景易看梅蕭臉色極難看,以為梅蕭在女兒女婿那裏碰了壁,想通了,願意嚐試接納他的外甥女史相宜。因此,冷景易暗暗高興,很爽快的將史相宜交給梅蕭帶走。

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個兒女兒正昏迷在馬車裏。

史相宜上了馬車,突然見到多年不見的表姐冷知秋躺在車裏,大吃一驚,正要探出頭說話,卻被隨後上車的梅蕭推得一個趔趄坐倒。

馬車很快跑起來,這回是直奔城北守備大營。

史相宜扶起冷知秋,看著酷似自己的麵容,怔怔低喚:“知秋姐姐?”

梅蕭冷冷看她們,自己端坐著,“將她扶到本侯身邊來。”

史相宜小心翼翼問:“她怎麼了?死了嗎?”

梅蕭勃然變色,抬腳踢開史相宜,俯身抱起冷知秋,將她放在腿上趴臥好,目光落在前方,虛無縹緲。

史相宜揉著被踢痛的手臂,十分懼怕這個穿著錦衣官帽的鬼魅紫衣侯,低頭不敢看他,隻偶爾偷偷瞧一眼他和冷知秋那奇怪的姿勢,思忖著,他們是什麼關係?情人?表姐不是已經嫁給一個姓項的、據說是跑船商人的男人嗎?

她也不敢問,為什麼要將她帶進馬車?似乎不論她說什麼做什麼,對方都會發怒。

第一眼見到梅蕭時,她的確有些心動於那獨特的氣質風采。她也是出身大戶,見過如玉的男子並不稀奇,卻有誰人像梅蕭這樣,恰如梅花梢頭皚皚積雪、冷香瘦豔?

然而,經過兩次交道,她再也不敢心動了,隻覺得害怕。

冷知秋一直昏迷不醒,靜靜伏在梅蕭雙腿上,隨著馬車偶爾的顛簸,兩條手臂輕輕搖晃,長發也落在毯上輕晃。

梅蕭為她理了一遍發髻,將珠釵插緊了,便凝視著那枚珠釵發呆。

史相宜突然覺得一陣齒冷,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侯爺,您放民女下車好不好?奴……奴害怕……”她的眼裏蓄起淚,幹脆給梅蕭磕頭求饒。

梅蕭的眼珠凝滯艱難的一輪,毫無感情的看看她,長得真像,但他的知秋不會這樣跪地求饒,不會這樣卑微懦弱、毫無性格。

“別怕,本侯隻是要你做件事。”他淡淡的仿佛自言自語,隻是話說得輕柔,再加上此刻他的眉眼也是溫和平靜的,史相宜頓時鬆了口氣,竟還有些感動。

“是,好,侯爺吩咐便是。”她順從。

可這順從卻又再次莫名惹惱了梅蕭,他一皺眉,眼中寒芒閃過,盯得史相宜渾身一抖,見他別開視線又去對著冷知秋耳上的紅豆耳環發呆,史相宜才跪坐下,再不敢吭聲。

恩學府大門前,冷景易和冷劉氏的姐姐史劉氏一起目送梅蕭的馬車和侍衛絕塵而去。

史劉氏十分激動,竊以為當今紫衣侯大人看上了女兒,這意味著,好事將近?看來這趟投奔蘇州,真是撞了大運撞對頭了。

“史夫人,雖說未有媒訂,小侯爺這樣帶走相宜,並不妥當。但依冷某對小侯爺的了解,他不是一個拘泥世俗禮儀的人,若真心願意接納相宜,自會好好對待她,你不必憂心。”冷景易道。

“不憂心,不憂心,嗬嗬。”高興還來不及!

史劉氏臉上都樂開了花,待到回屋,從樂陶陶中醒過神來,便開始謀劃以後的日子。她不能一直住在恩學府,得跟著女兒去紫衣侯的侯府享享清福,以後,女兒就是尊貴的紫衣侯夫人,這叫一個揚眉吐氣!這段時間在婆家劉老爺那大宅門裏受夠了白眼,過段時間,就該帶著女兒女婿去好好踩踩那一家子勢利眼。

傍晚時分,夕陽如血。

城北魚子長坡下,綿延幾十裏的營寨。這裏原本是蘇州守備軍大營,這幾天又加入了梅蕭的淮安軍,共築防事,除了北麵靠山坡,其他三麵,各修起一座甕城,上方架了四尊碗口大火銃,倒懸角度,虎蹲底座。

梅蕭的馬車一進甕城,營寨沿線的弓箭手便看到旗號,呼啦啦就位,嚴陣以待。

李將軍迎過去時,卻見馬車上下來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不覺一愣,接著下來的梅蕭,懷裏竟然還抱著一個女子,不由更加吃驚。

軍營重地,兵家禁忌,向來不許女子出入,這一下子弄進來兩個,算是怎麼回事?

梅蕭往年素有京城紈絝之首的臭名,雖然這半年來浪子回頭,搖身變作國家棟梁,但此刻,李將軍不由得懷疑,這紫衣侯是不是老毛病發作、又開始紈絝風流了?

“侯爺,明日會獵,若教國公看見您帶了兩個女子在軍營裏,恐怕不太好吧?”李將軍勸諫。

梅蕭卻厲聲道:“你速去布防,後麵有反賊要對本侯不利,若見來犯,格殺勿論!”

李將軍頓時大吃一驚,不敢多問,慌忙去布置人手防禦工事等等不提。

梅蕭抱著冷知秋,走向中軍最大的一座營帳,頭也不回的喝令史相宜:“你,跟進來!”

史相宜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敢違逆他的命令,期期艾艾磨蹭進了營帳,傻乎乎呆立著,看梅蕭小心翼翼的將冷知秋放在虎皮榻上,看梅蕭給冷知秋蓋上錦被,那動作溫柔得讓人背後直冒冷汗,看梅蕭坐在榻邊,握著冷知秋的手,癡癡出神……

良久,史相宜清咳了一聲。

“侯、侯爺,您有什麼吩咐?”

她懷疑那紫衣侯已經忘記帳裏還有個第三人。

梅蕭不看她,卻將冷知秋連著錦被一起往虎皮榻內挪了挪,騰出一人寬的空檔,平靜地吩咐:“你過來,躺下。”

史相宜錯愕得嘴巴張成了黑洞,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就在她錯愕的時候,梅蕭已經不耐煩的幾步走過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虎皮榻上拖曳。

“啊——!”史相宜脫口就驚呼,她被嚇到了,也不知那紫衣侯想要幹什麼。

梅蕭皺眉,將她按倒在榻邊,手掐住她的脖子。“閉嘴!再敢發出一點聲音,本侯立刻將你賜死。”

史相宜臉色煞白,淚水縱橫,哭著直點頭,又搖頭。那意思是,她會乖乖聽話,不再發出聲音。

梅蕭鬆開手,很緩很慢的眨了眨星眸,目光冰涼的掠過史相宜的臉,又掠過一旁昏迷的冷知秋,“躺上去,和她一起。”

史相宜揉著被掐痛的脖子,哭著猶豫。

“上去!”梅蕭突然怒喝一聲。

史相宜嚇了一抖,立刻躺上虎皮榻,躺得筆挺,就像一具僵屍一般,一雙煙水明眸瞪大了,恐懼萬分的瞪著頭頂營帳透出的夕陽微光。

她感覺身上越來越涼,一雙手慢條斯理的解開她的衣裙,十分耐心,毫無感情。

營帳中間的大火盆熊熊燃起,漸漸將空氣烤熱。

“小侯爺,來人是琉國國相項寶貴,還是格殺勿論嗎?”李將軍在帳外狐疑的問。

梅蕭坐在矮幾旁,仔細的磨著朱砂紅泥。

“嗯,殺。”他的聲音淡淡傳出帳外。

袒露著胸的史相宜還是不敢將目光偏斜去看梅蕭的動作,隻瞪著帳頂大口大口吸氣。她很害怕,卻不敢哭出來,也不敢叫喊。

身旁,冷知秋悄無聲息的躺著,雙目緊閉。

過了一會兒,梅蕭起身,手裏一支小羊毫,筆尖蘸了朱紅色,走到榻邊,俯身仔細端詳史相宜,比較那精致鎖骨下方,該在何處落筆。良久,他終於確定,提筆在那一片瑩白細膩的肌膚上,畫下一點極小的朱砂。

史相宜倒抽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梅蕭是不是瘋了?

梅蕭點點頭,對自己的點睛一筆十分滿意,扔掉小羊毫,又俯身去冷知秋頭上拔下珠釵,將史相宜頭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發飾一股腦兒捋走,扔得老遠,再仔細的將珠釵戴在她發髻上。

史相宜直覺就想尖叫,想要推開眼前這個分明俊美如玉卻全身透著鬼魅陰冷氣息的男人。但她不敢,她生性懦弱,更何況是這樣詭異的情景,她壓根兒忘記了應該做出何種反應。

“知秋,今日你我洞房花燭夜,從此以後便是夫妻了。”

也不知梅蕭從哪裏找到一對紅燭,點了起來,雙手拿著坐在榻邊,目光溫柔的落在裏側冷知秋的臉上,紅燭的光氤氳浪漫,讓那張慘白的小臉染了一層暖紅,看著倒是真有幾分喜氣。

梅蕭的臉上漾開一絲笑容,將紅燭放在一旁,伸手摘下冷知秋耳垂上的兩粒紅豆丁香耳環,也戴到史相宜耳上。

他的目光這才從冷知秋臉上移走,落在史相宜臉上,細細端詳,伸指描摹,慢慢眯起眼。

這眉淡了點,唇厚了點,臉圓了點……

一聲歎息,梅蕭又去磨墨,這次是黑墨。墨很淡,還摻了水,蘸著這薄墨,聊作畫眉的筆,他將史相宜的眉也畫成了冷知秋的濃淡,精確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