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垂著眼眸,長睫掩映之下,斂著眼底狂熱而詭譎的光芒,“好,你讓人看緊她;在戲未散場之前一定不要讓她單獨走出戲院;還有,務必確保她的安全。”
“主子放心;屬下這就讓人看緊同升戲院;絕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
男子點頭,迎著夜風負手而立,俊儔容顏上那雙幽深眼眸偶爾閃過星芒點點;星芒底下又默默湧動著一片異常熱烈的紅雲。
那閃動的詭譎波光下,隱約可見當中含著誌在必得的掠奪決心。
同升戲院。
東方語與夏雪清荷一同走了進去,她們選擇了二層包間的位置。
兩刻鍾後,從那個包間裏走出一個人,看她低頭匆匆往後台走去;大概是急著去尋茅廁了。
三刻鍾後,隱藏在戲院裏各個角落監視著那個包間的人,很認真地對了一陣眼色;確定他們的監視對象仍好好的坐在包間裏看戲;他們安心了;也繼續隱下來一同聽戲。
一個時辰後。
安王府裏。
一條人影鬼鬼祟祟敲開了側門,另一條瘦弱如柳的人影接應著將她往裏引;夜色如墨,雖然看不清兩人的長相;不過看身形,可以看出一個是男子;而另外一個,從她喜愛的衣裙上,隱約可見色彩斑斕如蝶。
“東西都備妥了嗎?”女聲壓得很低;不過語氣中卻充滿無邊恨意。
“你放心,早就準備妥當了。”
男聲同樣很低;不過他說話的時候,似乎十分費力,這短短幾個字,幾步距離;竟然讓他微微有些氣喘起來。
“那就好,我們行動吧。”
男子皺了皺眉,神色似乎有些猶豫,“為什麼我們非得自己親自動手?若是讓人發現的話;我們這輩子可就完了。”
“哼,我恨他們;他們毀了一輩子;還毀了我一家人;我不親手來了結他們,不親眼看著他們痛苦求死;如何能消我心頭之恨。”女聲輕蔑一聲冷笑,看男子的眼神也是不屑而譏諷的,“再者,不是已經讓你在他們的飲食裏做了手腳,這個時辰,絕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到我們要做的事情;你在這瞎擔心個什麼勁。”
男子張了張嘴,但轉念一想似乎確實沒什麼好擔憂的;隨即他也就噤聲了。
於是,兩人悄悄摸到安王府一角;那裏是一排空置的房間,裏麵堆放著一些雜物;雜物底下,是數隻大圓桶;桶裏裝滿了烏黑的液體;在濃烈夜色下,微微反著一層油亮的淡光。
兩個人躡手躡腳推著大圓桶,一路往流光閣而去;然後一人拿著管子繞著流光閣外圍澆灑;另外一人推著大圓桶,還同時機警地張望站四周。
他們足足忙活了一個時辰,才將主要部份澆完;其他地方,已有人早先做了準備;府裏其他院子,也同樣被這兩人用這樣的方式澆灑了黑油。
他們動靜不大;所以並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而事實上;為了今晚這事,有人早就從飲食中下了少量的迷藥;讓人既加深了睡眠,又不會引起別人發覺其中不對。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外的順利。
兩個人在黑夜下相視而笑;眼裏閃爍著猙獰得意而扭曲的寒光。
他們卻不知道,在不遠處,卻有人一直冷眼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主子,他們的工作已接近完成;大概再過半刻鍾,他們應該就開始行動了;我們現在是不是?”
那人冷然一笑,眼神幽深波光詭譎,俊儔麵容浮幾分冰涼幾分嘲諷,“好;在待會看見火勢包圍了安王府之後,你讓人守住外圍;還有,記住守住密道;絕不能讓任何人從裏麵活著走出去。”
侍衛低頭,迅速而低聲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這個黑色的夜,注定了它的平靜外衣下,迎來動蕩的結局。它內裏包裹著某些不肯安份的心,已蠢蠢欲動要為這一夜添上最激蕩的旋律。
造夢苑裏。
這個時刻,原本該酣睡的梁側妃,竟然在密室裏,與她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女待在一起;靜靜等待著烈焰焚燒的時刻來臨;她已經與那個人約好了;隻等時辰一到;她隻需發動暗中安排下的事情;就可以帶著她的家人,從那道生門悄悄出去。
隻待黑夜過去,迎來明天的天亮;也就迎來了屬於他們的新生活。
這一夜,無數人緊張忐忑難眠;隻不過很多人都讓那兩個人誤以為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吃下了那些含有微量迷藥的食物而已。
這一夜,黑暗下掩埋著很多人蠢蠢欲動的野心;也掩蓋著那些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殘忍血腥。
流光閣。
“小語,真是抱歉,我想不到竟然有朝一日需要讓你與我共同經曆這些。”妖魅男子撫著她秀澤的發,語氣隱隱含著歉意,凝視她的眼神一如以往的流漾溫柔,溫柔之後,還夾雜著淡淡的堅定與決絕。
東方語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看定他漆亮的眸子,微微一笑,道:“隻要能與你在一起;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隻要我們能夠安好;舍了這身虛榮的光環,我們以後一定會活得更瀟灑更自在。”
“好了,你們別再說了;外麵已開始燒起來了。趕緊進入密道,準備離開此地。”低沉的聲音淡淡傳來,兩人扭頭看去,便見早在寧安軒熟睡的安王爺一身利落出現眼前。
“好,成剛,你護著胭脂先從密道出去;煉鐵,你去將那兩個人帶到這來,就讓他們代替我和小語身守此處吧。”
成剛與煉鐵點頭應了。
胭脂緊張地看著東方語,在進入密道之前,低聲飛快問道:“小姐,清荷與夏雪她們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胭脂,有人去接應她們的;而且,她們那邊應該沒有什麼危險的,那個人不想我出事;就一定會好好保護她們的。”東方語冷笑一聲,眼神半是譏諷半是無奈,“隻要我們按照計劃離開這裏,然後再與她們彙合就成。”
“小姐,不如你現在就跟奴婢一塊走吧?”胭脂半個身子都已經進入密道裏,卻還是依依不舍淚眼汪汪地看著神態鎮定自若的少女。
“不行,一塊走的話,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況且,我還要留在這裏陪著墨白,處理完後麵的事情。”東方語說著,臉色一正,嚴肅道:“胭脂,出去之後,切不可莽撞更不可使性子;一定要聽從成剛的安排,知道嗎?在我心裏,你和羅媽媽還有清荷夏雪她們,都是一樣重要的家人;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無論日後我們生活過得如何;我們還能完完整整的在一起。你懂嗎?”
胭脂見她神色凝重;眼淚早模糊了視線,她壓抑著自己的哭聲,拚命點頭保證,“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會聽話的;奴婢也一定會好好的等著小姐你們。”
東方語揮了揮手,給她一個燦爛笑臉,語氣溫柔了些,“嗯,那就趕緊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送走了胭脂,煉鐵在大火中將那兩個鬼鬼祟祟的男女捉到了流光閣。
陽曦與風銀星看見眼前的人一字排開,個個目含譏諷冷冷看著他們;一時都傻傻的反應不過來。
“陽曦,可憐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手裏可以隨手捏圓搓扁的棋子,本來你這種人死不足惜;我也不屑同情你;我隻是替陽叔叔不值;為他疼愛你的心情而感到可憐。”
陽曦看著眼前笑意晏晏的少女,看她眼神譏諷,嘴角含涼,心裏怒火一瞬炸開。
她掙紮著站了起來,伸出指頭欲要指向東方語;卻不料,在她剛表現出這個不敬的動作時,旁邊那漠然佇立的如雪男子袖下指尖便動了動,隨即她隻覺得自己指節輕微的咯一聲響;而她卻再也無法伸直手指,對那笑意微微的少女做出不敬的動作。
痛楚半晌之後才遲鈍襲來;陽曦怔怔看著那個對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正眼的男子;眼淚霎時無聲蓄滿眼眶。
她想罵,卻發現這一刻,她心裏除了痛恨愛慕糾結的苦澀,她忽然便詞窮了。
張著嘴,隻能啞口無言。
東方語漠然瞥過她發怔含淚的臉,冷冷道:“你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麼這麼說。”
“那我就看在陽叔叔曾經的恩情上;讓你死個明白。”
“你以為風絡讓你假裝懷孕,借機打壓尤如虹,是真對你寵愛?”少女一聲冷嗤,絲毫不理會陽曦失神的驚訝,“他不過是決定要起用你做棋子,讓你衝鋒陷陣走在前頭,替他一步步削弱尤氏的勢力而已。你以為他頒下聖旨詔告天下要立你為後;你就真的能夠當上皇後?”
“他圖的不過是絕穀裏的寶藏而已;你以為他真不知道你之前懷的是野種而非龍胎?你錯了,這件事;不但他知道就連尤如虹也知道;可是他為了鏟除尤氏,明知尤如虹是為了他才對你下手的;他依然將她打入冷宮,任她自生自滅;至於你,就算告訴他,出入絕穀的路徑,你的皇後夢也一樣永遠不會實現;因為今晚,此刻,他就在外麵,冷眼看著你親自走進他設的甕中,一步步為他實施著最冷酷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在今晚你踏進安王府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你絕不可能再活著走出去;他一定會讓你死在這裏;還一定會將最後的罪名安到你身上;這樣,他最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處死丁香姨;可以順理成章的開拔軍隊將絕穀所有陣法轟平。”
“不不……你撒謊,他不會這麼對我的。”陽曦終於受不住刺激,紅了眼,狀若瘋狗地嘶喊起來。
東方語一聲冷笑幽幽飄出紅唇,越過她頭頂,“你以為在他知道你給他戴了綠帽之後,他還能留你?”
“哈哈,就算我今晚要死在這裏,你也別想活著出去;我們剛才已經在外麵澆灑了大量的黑油;現在大火早將安王府裏三層外三層的燒焦了;過不了多久,這裏也會變成一片焦土,有你們陪葬,我死也值得了。”
墨白冷眼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誰要陪你死。”
東方語吟吟笑道:“陽曦呀陽曦,說你蠢你還不樂意;你看看若是大火真能燒到這裏,到現在我們為何還看不到一點星火?還感覺不到一絲熱氣?風絡能知道你的秘密行動;我們為什麼就不會事先知悉呢?”
陽曦驚恐張眼四顧,發現目力所及果然沒有看到一絲火苗。
東方語又瞥了風銀星一眼,冷冷笑道:“還有你,風銀星;其實你與她一樣,都是別人手裏的棋子而已;你以為你從小對墨白下毒的事情,我們不知道?你以為梁婉那個女人在柔弱和婉的外麵下,仍是一顆聖潔慈悲心?她除了暗中唆使你對墨白下毒之外;自己為了謀奪這世子之位,手上染過的血腥不知凡知。”
“不過,至少有一點證明她的手段比胡秋容要高明;也證明她愛護子女的心要比胡秋容要深要切;她雖然一直在為自己的兒子謀奪世子之位;她也不介意雙手染滿血腥,但她卻從來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參與其中;無論是她的大兒子還是小兒子;她從來就沒有讓他們做過一件有辱身份,影響地位的事情。”
“所有惡毒的事,都由她一手去做;在這一點上,其實真要論起爭這世子之位,你早就輸給她了;風銀星,你知不知道你是怎麼染上五食散的毒癮?”東方語微微一聲冷笑,笑意如花,眼神卻冰晶般冷而亮,“這可是梁婉讓人去引誘你的。”
“還有,她一早就與風絡勾結其中了。”
東方語說到這,心下默了默;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回跟蹤侍兒偷換真假首飾的事,那時候,她差點就捉到幕後真凶;卻被對方狡猾逃脫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懷疑那是胡側妃;不過,在最近她終於明白,其實潛藏在安王府內最大的內鬼;野心最大,心機最深沉的;當屬梁婉無疑。
很多事情,梁婉都布下無數線索,引導著別人往胡秋容身上懷疑;但實際上,她暗地裏不知做了多少害人的事。
不過,梁婉不用多久也會明白;與風絡合作;不啻於與虎謀皮;她絕不可能從風絡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就算她幫助風絡毀滅了整個安王府;她到最後也一樣落得兩手空空。
風銀星聽罷,雙目呆滯,麵如死灰頓坐在地。
生念完全斷絕。
“小語,我們該走了。”
“走?”陽曦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意痛快,眼裏飆淚,“你以為你們還能走得出去嗎?那個男人既然知悉我們的一切行動;他還暗中與梁側妃合謀;一定早就知道王府的密道所在;此刻一定已經讓人堵死了密道;沒有用的;我們所有人今天都要一起死在這。”
“火葬啊!”陽曦笑中流淚,神情悲愴,她看墨白的目光悔恨交織著愛慕,“大家死在一起化為灰燼,也是不錯的選擇。”
“風吹過,灰燼一定會揚起,四處飄散;白哥哥,到時候,你的骨灰一定會揚到我的骨灰;我們生前不能在一起;化成灰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了。”
本來已了無生氣的風銀星忽然聽得她這麼淒厲痛楚的一聲狂喊,一時驚愕,半晌,他狠狠瞪著陽曦,氣急敗壞道:“你這個賤女人,原來你心裏一直喜歡的人是他;我……我要殺了你;你將我害慘了!”
他說著,竟然不知從哪來了力氣,朝著陽曦勇猛地撲了過去。
煉鐵見狀,麵無表情抬腿,一腳踹了過去,將風銀星踹出老遠的角落。
他絕不是對陽曦憐香惜玉;不過是記得公子吩咐,稍後還得用這兩個人來代死;不能讓他們生前損傷太過;免得死後讓人看出可疑來。
安王爺從外麵掠了進來。
臉色沉肅,聲音冰涼,“好了,大家趕緊撤出去吧;火就快燒到這了。”
東方語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首,對著陽曦笑眯眯道:“對了,陽曦,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梁婉確實與風絡暗中合謀;她也確實將王府原本的地道出口告訴了風絡;不過,你忘了,地道可以挖一條;自然也可以挖第二條第三條……梁婉不可能每一條都清楚,而風絡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將所有出口都堵死。”
“我們要走了,你和他這對同命鴛鴦就留在這替我們享受焰火焚燒的美妙滋味吧。”
陽曦愕然瞪眼,驚恐絕望地看著他們轉身走入密道:“白哥哥,求你不要丟下我;我還不想死;求你帶我一起走吧;白哥哥,我爹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在你昏迷的時候,也衣不解帶日夜侍候你;你不能這麼絕情呀!”
墨白護著東方語走進密道口,聞言,他腳步微頓,緩緩回首,目光譏諷而森寒,盯著陽曦,冷笑道:“就憑你,也配跟我提救命恩人這四個字;若不是看在陽叔叔的麵;我一早就已經結果了你;而不會讓你活到現在。”
“哎呀,陽曦,你還記不記得這隻簪子?”東方語也從密道探出頭來,笑意如花對著陽曦擲了一支簪子出來;不過,她笑容燦爛深處,明亮眼眸卻是令人從心底發涼的森然狠絕。
“叮”簪子落地,聲音清脆。
陽曦低頭,臉色一霎慘白如紙。
煉鐵封住陽曦與風銀星的穴道,然後才退入密道,又拖著兩人堵在密道口,作出一個古怪的姿勢後,他冷冷彎了彎嘴角,一個火折子從指中飛出。
“篷”火光如海,一下就將流光閣籠罩在了滾滾熱浪當中。
大火燒得十分猛烈;不僅流光閣很快成了一片望不到頭的汪洋火海,就是整個安王府,也完全陷入了一片狂舞的火舌之中。
再說築夢居的梁婉與她的家人們,原本藏在密室裏,安心且安靜地等待著風絡到最後時刻給她的信號;但是,她等來等去;約定的時辰已經過去了;安王府到處已成火海一片;她躲在密室裏,也能隱約聽到外麵傳來不斷的淒厲哭喊聲。
這意味著大火已經從安王府的外圍燒到了裏麵;那些被迷藥迷昏的下人與其他人都被火燒得驚醒過來了。
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還不出去,那他們也許永遠也無法離開這裏了。
梁婉聽著外麵震天的哭喊聲,頭皮在發麻,心底在陣陣發寒。
似乎隱約的開始遲鈍地醒悟過來,風絡也許連她也給賣了。
但是,還不到最後,她絕不會留在這裏坐以待斃。
俗話說狡兔有三窟;風絡防著她;她同樣也在防著風絡。
她絕不會將所有逃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風絡身上。
隻一沉吟,梁婉咬了咬牙,便領著她的幾個家人一路往院子某處潛去。
隻不過,梁婉的智慧明顯比不上風絡的;她原本不相信風絡真會拋棄她;先是去探了探她與風絡約定的逃生出口;不過,她還未靠近過去,就發覺那裏已經完全被大火堵死了;若想從那個地方逃出去,最後隻會變成一具燒剩骨頭的死屍。
她咬咬牙,並不氣餒;又往另外一條秘密所留的路徑尋去。
那條道除了她自己之外,再無其他人知道;府裏這時,人人自危,人人都在自尋出路逃生;誰也顧不上誰;誰也不會留意到梁婉他們的動靜。
那條道路十分隱秘;並且還相對安全;王府裏大火肆虐,但那條隱秘的道路,隻有幾點零星火苗,根本不曾影響到他們逃生。
梁婉領著一家人滿心歡喜的鑽了進去。
隻不過,她的歡喜,隻能持續到出口那段路。
她以為絕無人知的秘道;她在起事之前還曾親自檢查確認過安全的秘道,此刻,成了她最後的葬身之地。
因為在她領著家人進去之後,有人立刻從外麵將入口也給封死了。
風絡這時就在離安王府不過兩裏的高處,冷眼看著這一幕衝天烈焰。
“她還在同升戲院看戲嗎?”
他身後的侍衛立即答道:“是的,主子,她似乎很喜歡看戲,現在那出戲正演到高潮上,她看得正入迷呢。”
風絡淡淡笑了笑,幽深眼眸裏微微漾過一絲溫柔,“這就好;就讓她在那裏好好看吧;待那邊的戲落幕,這裏的戲也該收場了。”
“對了,中途可有什麼異樣?”
風絡目不轉睛盯著不遠處愈燒愈烈的大火,隨口問了這麼一句。
“異樣?沒有什麼奇異的舉動;就是在中途的時候,她身邊一個丫環曾經離開了一會。”
風絡眉頭一跳,心中忽地一動。
“拿她最近一個的活動資料給我看看?”
侍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十分迅速將資料遞到他手裏。
因為風絡隨時都有可能想要了解那個女子的任何情況;所以侍衛身上也就隨時都備著資料。
風絡翻看的速度很快;但是他越看,臉色便越沉冷。
“她最近這一個月才開始頻頻到戲院聽戲?”
風絡眉梢攏起,“將之前的資料也拿給我看看。”
侍衛不敢怠慢,又趕緊從身上掏出另外一疊資料來。
風絡大略翻看了一下,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冷沉。
“想不到,連我也被她蒙騙了;她從前根本從來不去戲院,這證明她根本不愛聽戲;這個月卻頻頻出入戲院;這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
侍衛心頭疑惑,但他卻不敢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句。
“趕緊,讓人到戲院近前看看,她可真的還在那個包間聽戲。”
風絡一邊吩咐,卻同時一邊走下高樓,往那片汪洋火海的安王府走去。
侍衛見狀,一時傻眼。
不過他也隻是呆了那麼一下,隨後便迅速讓人去執行風絡的命令了;而他則迅速召集人手跟隨風絡往安王府而去;這可是他們的王,若他有什麼閃失;他們所有人的腦袋都別想再好好長在脖子上了。
很快,有訊息通過飛鴿傳了回來。
這時,風絡正掠到安王府附近。
飛鴿帶來的紙條上隻寫著兩行簡短的字:她已遁;包間僅兩丫環在。
風絡盯著紙條;眼裏似乎也在瞬間盯出火來。
他狠狠握著拳頭;紙條一瞬在他掌心裏化為紙粉,自他指間簌簌落下。
“她,果然早就察覺,也早有預謀。”
“快打開那條密道;我要進去。”
侍衛在他身後石化了一秒鍾,今夜所聽到的各種命令實在詭異得讓人難以消化。
安王府的密道,不是在兩個時辰前由他下令剛剛給堵死的麼,現在又要再挖開;那不是也得費上兩個時辰。
“主子,大火大概還得再燒上兩三個時辰;你不如還是在外麵歇息一會;那密道若是再挖開的話,也得費上兩個時辰;那個時候,大火也就燒得差不多了。”
侍衛沒有直接否定風絡的命令,卻也委婉說明了原由;這種徒勞無功的事,何必要反複折騰人。
風絡一聽這話;頓時怒得從地上跳起來,他紅著雙眼,看四下望了望。
忽然瘋了似的跑去將宮人為他準備的茶水,也不管是燙的還是涼的,一股腦的往自己身上淋;然後在眾人目瞪口呆中,一撩袍子,拔腿就往安王府裏衝。
眾人被他這風馳電掣般的舉動嚇傻了。
半天,侍衛才反應過來。
然後一窩蜂的往安王府火海裏湧,他們不得不冒著烈焰焚燒的滋味往火海裏跳啊;因為他們的皇帝已經不顧不管的發了瘋般往裏奔。
“主子,主子,你別進去啊;裏麵危險;危險啊!”
侍衛在外麵驚慌追來,一麵擔憂嘶聲大叫。
風絡哪裏聽得進去,他此刻滿腦子都在想著剛才飛鴿帶來的紙條。
她既然知道那個人有危險,一定會不要命的趕回王府;密道早就已經被他下令堵死;如果她在裏麵;而那個人又按照他的計劃那樣,在大火燒來的時候發病;她絕不會將那個人丟下,獨自逃生的。
那麼,此刻,她就在火海裏……
風絡不敢再想下去;這個念頭一起;他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無法想像她遭受大海焚燒,痛苦而無助守在那個人身邊等死的模樣。
他腳下在狂奔,心在狂奔中劇烈呯呯亂跳。
老天,求你保佑她,千萬不要出事。
如果能讓她安好;我願意以十年之壽來換。
風絡奔掠的速度十分迅速,各種火苗熱浪撲向他身上;他完全沒有感覺;追在他身後的侍衛們,眼看著就要跟丟,當下有人顧不得危險,加快速度也狂奔了過來。
風絡掠到流光閣,這個時候,流光閣除了層層疊疊亂舞的火舌,什麼也不不剩下。
他在火舌吞吐之中愣住。
侍衛終於及時追了過來;這個時候,誰也顧不得對他敬不敬的問題;侍衛首領趁著他發怔失神的瞬間,從後麵狠狠襲上了他後頸。
風絡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瞪著的,從他瞪大的眼瞳裏還可以清晰看到裏麵夾雜著驚恐痛苦狂亂等種種情緒。
安王府占地廣闊,這場被多人各自設計的大火,持續燒了幾個時辰,那熊熊烈焰,不但焚毀了昔日繁華高貴的門第,也在同時映紅了那一角低垂的天。
黑幕終在烈火中化為灰燼;再繁華高貴顯赫的門第也在這一場大火裏成為了過去。
安王府在一夜之間被焚毀為平地,這場大火也同樣燒破了黑暗的夜,破盡濃黑之後,迎來了遲到的白晝。
等大火終於熄滅之後,禦醫們才敢讓風絡清醒過來。
風絡醒來後一言不發;每一件事是翻身下床;第二件事是赤足往被一夜大火夷為平地的安王府趕。
他趕到的時候,附近有大量百姓在圍觀,對著一夜成為廢墟的安王府指指點點,大發感歎;他冷不丁冒出來,嚇了百姓們一跳;也將留在那裏勘查現場的侍衛與官員們嚇了一跳。
不過,風絡似乎誰也看不見一樣;他憑著記憶,直奔那個曾經叫流光閣的地方而去。
安王府的麵積原本十分廣闊,他赤足狂奔,也奔了很久,才終於奔到那個地方。
這個時候,除了一片片的殘亙斷壁,實在已看不出一丁點昔日輝煌繁盛的原貌。
有兩名官差正在小心翼翼搬開燒焦的橫梁,欲要跨過去,將兩具燒焦且姿勢古怪的屍體從密道口給搬出來。
風絡就是這個時候奔了過來。
他一見那兩具屍體;頓時驚得心都要從嗓子跳出來;而他也突然覺得周圍空氣稀薄,他竟然用力呼吸,仍然覺得窒息。
從體型上看,那兩具屍體便是一男一女。
他們的姿勢很古怪,男女雖然相對,但男的卻是坐姿,而女的則呈跪姿;看他們相交卻又相拉扯的手勢。
風絡隻覺得腦裏嗡一聲響,然後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他還意識模糊想道:一定是那個人發病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一直推開她,要讓她單獨逃生;可她怎麼也不肯;最後糾纏著,哀求著,卻寧願跪在那個人麵前,陪著那個人一起死。
安王府這一場大火不但震驚了東晟朝野;同樣也震驚了那一個遠在蛟玥風華瀲灩的年輕帝王。
消息傳遍天下,也傳到了蛟玥。
十天後。
在那片昔日曾經無比繁華輝煌的廢墟中,迎來了一匹快騎。
馬背上依稀可見他容顏豔絕,風采瀲灩,但從他銀杏色的衣袍上,卻可看見灰塵積了一層又一層。
他胯下那匹坐騎,明明是日行千裏的良驅;這會也累得口吐白沫,幾欲累死。
寧楚策馬奔到那片廢墟中,唰一下便自馬背躍了下去。
往著昔日,他曾經小住過的某處狂掠而去。
然麵此時,除了一地連煙火都已熄滅的灰燼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看著一地焦黑,慢慢蹲了下去,伸出修長而潔白雙手,往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使勁狠狠的扒。
灰燼揚起,染黑了他雙手;染黑了化華貴衣袖;也染黑了他如玉潔淨的臉。
鷹七在他身後默默看著,喉嚨也漸漸變得幹澀。
滴。
原本靜至無聲的空曠廢墟裏,忽然響了這一滴讓人心酸的水聲。
鷹七閉上眼睛,心頭酸楚。
他的主子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日夜不休不眠往這裏趕;若非他途中曾趁著主子極度疲倦的時候偷襲,主子這一路十天都差不多沒有合過眼。
這樣的趕法,這樣的捱,就是鐵打的人也挺不下去。
可是,為什麼這事竟然是真的!
寧楚還在不停地拚命用自己雙手刨土,灰燼揚起,蒙黑他身上一層又一層;而他明珠一般的眼睛,除了趕路的憔悴,悲慟過度的幹澀,這一刻竟有灼灼怒火在閃爍。
水光無聲落下;順著他原本瀲灩的頰,滴滴無聲。
濕潤不了腳下焦黑的土地;卻在人心裏彙成了河。
除了從蛟玥聞訊趕來的寧楚;在兩天後,也有另外一個人隔著千山萬水趕回了帝都。
那個人,除了那雙勾魂桃花眼依舊出神勾魂外;他的麵容依舊清俊;隻是原本常掛在俊臉上的張揚邪肆笑容,這時卻不知被什麼凝結成了森冷的霜,重重掛在眉宇之上。
他來到那片被大火燒成焦黑一片的土地;並沒有如寧楚一般狂慟刨土;他隻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那裏,聆聽了一夜寂寥的風。
半個月後。
東晟南境相接的一片蔚藍大海上,有一艘外表不算氣派,但十分實用的大船,在徐徐航行;船行的航向不朝著蛟玥,也不對著另外彼岸的漠漠黃沙,而是向著一片浩瀚水域,駛往遙遠的北辰國。
此刻,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海風徐徐。
大船的甲板上,有一雙十分俊俏的少年男女,正隨意和盤膝靠背而坐。
“小語,我們上了岸之後,先去拜祭我母妃;然後我們就悄悄去我之前秘密建造的那個莊園;至於那些家國仇恨的事;我可沒興趣操心;我隻想和你在那個地方,在我為你建造那個王國裏,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少女昂著頭,望著頭頂上如海水蔚藍成一線的天空,懶洋洋笑了笑,“我是無所謂;反正我們那裏有句話叫嫁狗隨狗嫁雞隨雞;隻不過,你覺得王爺他能同意嗎?”
“他可是為了這個計劃,為了這一天,籌謀了半生;眼看著他就可以實現你母妃複國的願望了,你說他會願意在這個時候放手讓我們走嗎?”
說起這個,東方語就在心裏默默感慨。
他們當初借助那一場大火遁走之後,輾轉到了邊境,坐上了安王爺早準備好的大船,往北辰國而去。
也就是在他們登上大船之後,他們才從安王爺口中知道,墨白真正的身份是北辰國三皇子;墨白的生母原是被北辰滅亡的大商國公主。
當年北辰亡大商的時候,還是將軍的北辰帝君對那位謊稱是宮女的公主一見鍾情;那位公主為了複國,忍辱負重嫁給了自己的敵人,還育下一子。
隻不過,雙重的壓力與秘密令得那位大商公主心理扭曲;墨白體內另外一種毒,就是這位一邊痛恨著北辰國君一邊又對墨白寄予深厚複國期望的大商公主所下的。
安王爺在早年遊曆的時候,遇到了天真爛漫的大商公主,從此便死心塌地暗戀著這位公主;原本他也有機會爭取佳人芳心的;但是後來他因故離開了一段時間,再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已經物是人非,昔日心愛的公主已經成了敵國的妃子,他傷心之下,一氣跑去當了個小兵。
再後來,他輾轉之中,又在一次意外中重遇了已嫁作他人婦的心上人。
也就是那一次重遇,讓他發覺自己終其一生都無法忘懷她,即使她已非當年純真爛漫的她;而他也因為母親的設計不再是過去單身的他。
但是這些都不能阻隔他內心對她那份美好的忠誠。
他內心裏,一直覺得隻有她才是那個唯一有資格做他正妃的女人;所以他這一生都怨恨著另外一個無辜的女人。
再後來,他知道北辰的皇後妒忌她得寵,幾次三番欲謀害她性命;他更是不惜委屈自身做她的近身侍衛;然而,他再近身,也有些地方是不能進去的;她終是著了北辰皇後的道,北辰皇後在皇帝離宮的時候,不惜花重金顧來大批江湖異術,破了她宮殿前所布的陣法,將她毒殺。
他知道這事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強撐著一口氣等他來。
他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她對墨白的痛恨與寄望,因為墨白也是那個人的血脈,所以她竟然在孩子體內落毒,但為了讓墨白完成她的遺願,卻一直隻下慢性毒藥。
而他後來,也是因為墨白既是她的孩子又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血脈,是以才一直懷著矛盾的心態冷漠以待。
最後,她在他點頭答應助墨白將來複國中,在他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即使如此,他至今仍然清晰記得,她咽氣時的神態既解脫又諷刺;然而她的眼睛卻一直不肯閉上,就算他答應助她的孩子複國報仇,她那雙痛苦又迷離的眼睛也始終不肯合上。
鳳權錚也就是從那時起,發覺繼續將墨白留在北辰並不安全,為了達成心上人最後的遺願,他最後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借著安王府世子病重的機會,將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調了過來,這才換得墨白一線生機。
而現在,安王爺真正的兒子其實就代替著墨白生活在北辰皇宮中,由當年大商公主身邊一位忠心婢女撫養著,這位忠婢在安王爺的幫助下,成功晉身北辰嬪妃之列,她一邊可以在宮中撫養安王爺的兒子,一邊還在宮裏暗自培養勢力,為將來墨白複國做準備。
安王爺此舉,便是欲帶墨白返回北辰,他籌謀多年,此時時機已成熟;覺得應該讓墨白回去奪下北辰帝位;從而恢複大商,實現大商公主臨死前的遺願。
隻不過,這些事情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墨白知道實情之後,並沒有表現什麼激動或熱衷。
安王爺曾經留在身邊那幅空白畫卷,其實用清水浸泡過後,上麵才顯示出真正畫像來。
而安王爺讓墨白看了上麵的畫像;東方語才知道,原來畫像上麵,竟是墨白生母的肖像。
不過,現在他們仍在大海之上;墨白沒有立即答應安王爺要回去奪取帝位為大商公主複國;也沒有明確拒絕這事。
他已經與東方語暗下商定;待上岸之後,他們會先去拜祭大商公主;然後,再找個機會悄悄離開。
再然後,前往早前墨白在蛟玥邊境秘密建造的一個莊園。
那個莊園,墨白當初建造的時候,隻是想著東方語曾說過喜歡遊曆天下看風景;他想著總有一天,會與她攜手結伴相遊;那個地方,會是他們其中一個家。
船逆風而行;在大海上又航行了半個月;然後,他們一行終於上了岸;踏入到北辰國的國境。
風權錚在安頓好之後,第一時間帶著墨白到大商公主墓前去了。
次日,風權錚以另外一個身份進入北辰皇宮去見大商公主的忠婢時;墨白借口仍想到公主墓前上香,以彌補這十幾年來的遺憾。
風權錚允了;並且毫無疑心,十分放心讓墨白與東方語一起去上墳。
傍晚,風權錚再回來的時候,才發覺墨白與東方語已經人去樓空。
車馬如龍的官道上,兩匹快騎疾馳而過。
隱約還聽見有清脆女聲笑問:“墨白,你說我們這一走,會不會氣得他一病不起呀?”
墨白沉吟了一會,慢悠悠答,“我從他的口氣中推測,韶華姑姑應該一直都很喜歡他;如果他氣病了;那正好給韶華姑姑一個機會,也許能就此成就一對良緣佳偶呢。”
韶華姑姑正是那位在宮中撫養安王爺兒子的大商公主忠婢。
少女轉動著明亮眼眸,想到了這對各自苦戀的人兒,笑眯眯凝視他漆亮眸子,深有感觸道:“我但願他們日後也可以如我們一般,那就幸福美滿了。”
男子偏頭,凝定她晶亮眼眸,隱隱含笑,語聲溫柔而輕淺,慢慢道:“正是;我的人生隻要有你,就是圓滿。”
兩人正深情脈脈對望;忽然聽得駿馬一聲嘶鳴,兩人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才發覺他們走得過近,兩匹馬都擠在一起了,連頭都撞上了。
兩人趕緊抓緊韁繩,坐正身子,拉開兩人距離。
望著路邊如畫景色,相對無奈一笑,驚魂稍定之後,安撫好座騎,然後一路並肩同行,往他們美好的家園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