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滿結局(1 / 3)

圓滿結局

“今天說清楚也好,我是喜歡你,可是……你卻很討厭我,是嗎?像我這樣的麻煩丫頭,根本不討人喜歡,是嗎?”

薑小芹沉溺在他的沉默之中,臉上的潮紅漸漸褪去,她總是清亮的小鹿一般透徹的眼眸之中,再無任何一分鮮活光彩,黯然失色,幽然呢喃,一臉受傷。

方才坦誠了自己的感情也好,她遲早要麵對這一日,在張家熬到最後一天,她發覺自己根本不勇敢,不敢去戳破此事,不敢對他說出實情,生怕受到傷害。其實,她早該問個清楚,也不會讓自己繼續錯下去,越陷越深。

在感情麵前,她是個膽小鬼。

她不乖巧,離經叛道,也不溫柔,粗枝大葉,更不賢惠,丟三落四,除了勉強稱得上俏麗的麵容跟差強人意的廚藝之外,她當真沒有任何可以吸引他的地方。薑家小姐的身份,也絕不會給她帶來任何一分他的好感,這些年也不乏有大商之女跟他的親事傳聞,跟薑家相比更加富貴,他卻不為所動,從來不曾答應。

隱隱約約,她覺得他有一段過去,鮮為人知的過去,沉在暗無天日的底下,他從不說起,更無人知道他在經商之前,是個何等樣的男人,遭遇過何等樣的命運。是否也有過動心的女人,是否也被感情傷害過,是否也……品嚐過人生的疾苦。

“我並不討厭你,你在我身邊,做事很用心……”張少錦如今才開始懷念,總是掛著歡喜笑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薑小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透露出對自己超越主仆關係的真正關切的薑小芹,他無法違心地去說厭惡她。

厭惡一個對自己付出真心的女人,若這樣的話,那他也太可怕了,太殘忍了。

但這一場感情之中,原本就不公平,他對任何人都不再用心,也不曾真正地去關心過任何一人,而小薑麵對他,卻直截了當地掏心掏肺。

如今他麵對的,是一顆不加修飾的赤忱真心。

對他而言,這太沉重了,也太貴重了。

“我隻對喜歡的人用心。”薑小芹費力地抬起眸子,也不知是忙碌了一整天渾身沒有半點力氣,還是因為……她無法在張少錦的眼底,看到對她的哪怕一絲一毫的喜愛,她或許跟其他人一樣,對於張少錦而言,沒有任何的與眾不同。想到此處,她故作灑脫地說出自以為是的真相,說服自己跟往日一般瀟灑開朗,隻是如今擠出來的笑容,格外牽強苦澀:“你不討厭我,卻也不喜歡我,對吧。”

她一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她總是希望給他看到最好的一麵,但若沒有半點的希望,她又如何繼續堅持下去?她不怕等,就怕永遠都等不到他。

張少錦不想將過去牽扯進來,隻是沒料到今日會揭開如此的真相,居然會遇到一個新的人,一段新的感情,這些年來……他當真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至少此刻,他無法當一個違心的男人,當一個欺騙感情的偽君子,去告訴小薑,他跟她喜歡自己一樣喜歡她,甚至是愛她,這些……他不能說,說不得。

小薑是很可愛的姑娘,也有著一顆真實的心,但他卻還不曾對她動心。

他經曆過的三十多年,發生了很多事,人事紛飛,像是在他走過的路上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甚至將他走過的所有足跡,都全部掩埋了。他不太回想往事,當他騎馬帶走穆瑾寧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到底人生還有沒有留給他們一個逃脫的出口,在那個格外美麗的夕陽下,他頭一回感受到麵對死亡的絕望和無力無助,疲憊的馬兒將他們帶去了從來不曾到過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宛若神跡一般遇著了大食族的巫醫,將還有一線生機的穆瑾寧留在那兒,而他選擇遠走,為她祈福。早年走訪了不少佛門聖地,似乎也對他的人生有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他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淡然,越來越超脫。隻想悠然過餘生,仿佛一切,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了。

她的熱情,像是一塊炭火,熾燃著火焰,貼著他的胸口,燙的他無法再跟平日裏一樣鎮定自若。

當然,有人喜歡,並非壞事。

隻是。他若不能回應,也隻會讓她徒增傷心。

他雖不想招惹任何人,活在紅塵俗世之中,卻又難免互相招惹,如今纏上這一段情愫,理智告訴他,本該快刀斬亂麻。與其拖泥帶水,不如徹底了斷,讓她傷心之後找一個比他更適合的如意夫君度過餘生,這才是真正對她的仁慈和恩惠。他不能因為不願讓她哭泣難過而給她永不能達成的美夢,斷送她一輩子,那才是對她最大的殘忍。

張少錦依舊笑著,唯獨他清楚,唇畔的笑容格外苦澀僵硬,他不想偽善,更不想玩弄薑小芹那麼真心的情意,他直直望向那張俏麗的麵容,心卻有些不舍。在張家的時候,她的眼底每一日都有明豔的光彩,而如今,她疲憊憔悴的仿佛再也受不起他一句重話,就要癱軟在他的麵前。

哪怕他不願,他卻還是隻能說出實情,他不知該如何拒絕小薑,甚至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段糾葛,他清楚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但如今的自己,如今的張少錦。卻無法讓她如願以償。

“小薑,我們之間的路太長了,我也許很難走到你那兒去。”

她眼巴巴地望著,守著,聽著,卻聽到這一句回答,他從來都是個溫暖的男人,眼神也是暖的,說話的嗓音也是暖的,微笑更是足以讓人的心也融化掉的親切,這樣的男人,她或許無法從他的口裏聽到其他傷人寒心的理由。

不是她不夠美,不是她不夠年輕,不是她不夠好,不是她配不上他,不是她一無是處,而是。他們之間隔著太遠的距離,所以……他們就沒有任何結果嗎?

當然,這一句話,也是溫和平靜至極的,她曾經被他完全不該存在在商人身份之上的儒雅氣質所吸引,而如今卻突然厭惡他的過分溫和,無處不在的溫和,她隻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分量,她多希望可以見到他有起伏的情緒,更真實的喜怒,哪怕是一點點也好,但還是沒有。

她真的好失望。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不可能打開他的心防,越不可能走近他的心裏。

她曾經聽過,有人暗中對張少錦的取笑,說的很難聽,隻是因為他左腿曾經受過傷,雖然表麵上看來跟常人無異,站著坐著的時候,都不會看出任何異樣。唯獨在行走的時候,他會走的慢些,但她看到他的時候,他並沒有用任何一根拐杖。因為他一身儒雅外表,溫和氣息,加上他不疾不徐的步伐,沒有任何違和感,似乎他本就是如此不溫不火的性情,從來就不讓她覺得那是一種醜態,相反,看著他緩慢至極地走路,她更覺是一種享受。

但不管別人怎麼想,他定有自己難以逾越的一個關卡,哪怕到了被拒絕的傷心時候,薑小芹還是這麼想著,她不願放棄最後的機會,既然他都找到悅來酒家了,她不想這麼快就讓他離開。她緊緊蹙著眉頭,臉上血色盡失,多話的毛病更是顧不得了,急急問個究竟。

“你擔心我爹瞧不起你嗎?不會的,你是我見過最正氣最好心的商人,我爹也一定會這麼認為的。在我看來,你隻是走的比別人慢些而已,若這就是唯一的問題,你說我們之間隔著很遠的路,你很難走到我身邊來的話。那你就站在原地,等我過來,我走的很快,一會兒工夫就到你麵前了,不好嗎,甚至我還能跑著過來……”薑小芹一步步朝著張少錦逼近,每說一句話,每走近一步,他們之間的路程就縮短一步,她的眼底泛著淚光,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頓了頓,下一句,更是征詢他的意思,讓人心生不忍。“這樣,也不行嗎?”

正氣,好心……這些,似乎都不是為商需要的條件,甚至,應該是死穴,但從薑小芹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比任何一個逢迎之人的花言巧語,更能打動他的心。

“這樣,也不行嗎?”

他的腿不好,走得慢,走不過去的話,那就讓健全勇敢的她來,走著來太慢的話,她跑過來,隻要他點頭,隻要他願意,向她敞開他的心扉,哪怕是這樣,難道是這樣,也不行嗎,也還是不行嗎?

這些話,像是用沉重的大錘,敲擊著張少錦毫無波瀾的心口,恨不能將他越來越高大的心牆,敲擊出來幾道巨大的縫隙,恨不能將他這些年獨自找尋出來的一種生存的方法,全部敲碎毀滅,不留痕跡。

薑小芹說的那麼認真篤定,仿佛將這兩年來的等待,全部傾注其中,隻要他說。“行”,她就會奮不顧身地跑向他,沒有半分躊躇,沒有半分猶豫,不顧後果,不惜一切。

他當然清楚她不會作假,她眼底的楚楚動人的淚光,也是因為情到深處,在感情的麵前,她甚至不懼卑微,當真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他的遲疑和拒絕,很明顯,被薑小芹解讀成他對自己身殘的介懷,或許張少錦很難說沒有,卻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陷入了混亂。

在商場上的這些年,他向來是穩穩當當,好幾回名下的商戶陷入危機,也不曾讓他陣腳大亂,但此刻,他被動搖了,越來越混亂,甚至唯有淡淡睇著她,不發一語。

在她的眼底,他看得出來,薑小芹當真不在意他腿上的這個毛病。他卻更怕去找出真正的原因,若不是不健全的身體成為他這麼活著的理由,或許是因為不健全的心,讓他懼怕邁出這一步。

“我哪裏有你想得這麼好?小薑,改變心意,別再執迷不悟。”他揚唇一笑,眼底卻隻剩下黯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值得薑小芹不惜一切去等候的那個人,薑家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氣,她從小定是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卻讓這個女子,在張家每日都忙著打點廚房那些粗活,兩年都是如此,甚至在他的屋子前,她如此吃力地為他掃清長廊上的積雪,生怕他走上去的時候,更不方便。

她的心,居然細到了這個程度。

喜歡上他,就是執迷不悟嗎?那麼,她寧願不悟,永遠都不悟。

而他這麼詆毀自己的時候,他卻還是笑著的,可見他的心裏,到底有多苦。薑小芹眼波一閃,抓住他衣袖的雙手,更是用了幾分力道,始終不肯鬆開。她這般說著,淚珠墜在眼角,卻倔強地遲遲不肯掉下,她低低笑著,卻忍耐地格外辛苦。“每個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你若是去仔細問問,人人都會告訴你薑小芹是惡名昭彰,離經叛道的壞姑娘,若你能容忍我那麼多不足,那麼多毛病,你會知曉,比起你身上的這一點點不足,你需要忍耐的更多。”

“你是個好姑娘。”他篤定地丟下這一句話,正如他所看到的,他知道問題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薑小芹匹配他,並不是沒有任何餘地。

“我們都並不全部了解對方,不是嗎?我們都還沒見過彼此的每一麵,不是嗎?何時你說薑小芹,你這樣的姑娘我並不喜歡,我一定會離開,但還沒到那個時候,不是嗎?”她見張少錦如此堅定不移,或許他向來如此,在商場上也是堅決的人,從不當斷不斷,從不拖泥帶水,原來對付感情,他也不肯留任何餘地給自己。

這正是他不同於別的男人之處。男人根本不在乎多一兩個情人,三妻四妾也樂此不疲,若是有這樣真心表白情意的女人,如何會拒之門外,隻要有些姿色,定是不會放過如此良機。

他一向這麼幹淨。

商場上也是如此。

感情上也是如此。

在這個時候,他讓她傷心,她卻無法恨他入骨。

薑小芹知曉哪怕兩人僵持一頁,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她暗暗歎了一口氣,覆在他衣袖上的雙手,漸漸無力地垂在半空中,她什麼也抓不住,能夠觸到的隻有涼透了的空氣。

她不再逼近他,隻是後退了兩步,力氣從體內一分分地抽離幹淨,她仿佛再無任何力氣,每退後一步,他就離自己遠一些,再退後幾步,他的麵容幾乎被夜色吞噬幹淨,再往後退,他的身影也模糊了不少,突然,她不敢再往後退了,也不想再往後退了。

她還是怕看不到他。

“我隻是喜歡你。”

喜歡,並不需要太多理由,有時候甚至稱不上理智,但這一把火,又能燒到什麼時候才熄滅?

當張少錦回過神來的時候,留在他身邊的再無一人,隻有,如此無辜的一句話。

漆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他獨自站在悅來酒家的樓下,孑然一身,孤單的身影被光拖得很長。

他緩緩抬起頭來,這一個晚上,天上甚至沒有月亮,路麵上沒有丁點月光,暗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今年,是禎帝登基的第八年。

至今,後宮唯有一位貞婉皇後,誰也說不準禎帝是否這輩子都隻會器重寵信貞婉皇後一人,但哪怕是八年,也是不短的期限。

一個男人明明能夠坐擁無數美人,卻取消了好多年的選秀儀式,不再從官宦之家挑選美麗端莊的女子入宮,這倒不止讓人佩服禎帝的專情,更讓人佩服貞婉皇後起來,或許能讓尋常男人隻娶一人談不上太過稀奇,但能讓天子不顧宮中多少年來的規矩而唯獨麵對一個女人,而天子是一個威嚴而嚴格冷淡的男人,能夠拴住天子的心,甚至這麼多年眼底沒有任何一個後妃,貞婉皇後如何會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換做別的女人,定會被傳為一個用心不良,企圖獨占聖心,奪得後宮大權的禍端。

但天子跟皇後的感情,卻成為史上的一樁美談。

傳聞之中,貞婉皇後並非蠱惑皇帝的紅顏禍水,她溫柔大方,知書達理,得體賢淑,在她的打理之下,宮中井井有序,而跟天子也恩愛有加,感情和睦,仿佛時光不曾改變一切,兩人比新婚燕爾的夫妻更加互相扶持,相互體貼。早年就已經為皇帝生下撫養了一對皇子,年初的時候又為皇室添了一位小公主,取名為常寧公主,寓意天下安寧,保留貞婉皇後名字之中的“寧”字,也可見天子對皇後的情意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