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為太子(1 / 3)

立為太子

“若不是皇後娘娘連著一整個月每日出宮悉心照料,如此可敬的孝心感動了老天爺,老爺定不會這麼快化險為夷。”

趙嬤嬤親手給穆瑾寧斟了杯茶,如今已經快靠近年關,穆峯臥床不起快一個月了,府內的氛圍也格外沉悶死寂,禦醫也說此事要看人,更要看天,已經無法將穆老爺的病徹底治愈。直到這兩日穆峯才漸漸好轉起來,能夠勉強坐起來些許時候,他們做的膳食送去了也能夠吃下一半,思緒不再混沌雜亂,偶爾說出來的話也是清晰的,人人都以為穆老爺開始痊愈了,也終於大鬆了一口氣。對於這些也忙碌的不曾好好歇息的下人而言,當然是個最好的消息。

穆瑾寧輕點螓首,晶瑩麵容上卻沒有太多的喜色,喝了一口清新的茉莉花茶,溫暖了自己的心。

在她看來,麵對此事卻還無法太早高興,人一旦上了年紀,病情反反複複,根本沒個準信,哪怕砸下大筆銀兩珍貴藥材,也是欲速則不達的事。她如今沒有任何奢想,誰也無法左右生老病死,隻希望穆峯能夠靜心休養就好。穆峯能多活一天,對他們而言也就多一個盡孝的機會。

誰也無法預知將來會發生的事,到底爹會熬過這個年關熬過這個冬天,看到生生不息春意盎然的風景,還是如今的好消息也不過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他根本無法支撐過如此寒冷沁骨的冬天。

她不輕易放棄,到了這個地步,她唯有等待,繼續等待下去,唯有盡力,盡了全力,不管最後的結果時好時壞,是喜是憂,她都隻能接受。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半點法子。

“娘娘看來容顏憔悴,不如去屋子裏歇息會兒再回宮去吧,這一路上這麼冷……”趙嬤嬤輕輕歎了口氣,如今宮外的人都在熱鬧置辦年貨等待過兩日就過除夕了,唯獨穆瑾寧還因為穆峯的疾病,日日都不間斷,每日都出宮探望,有時候是來一兩個時辰,有時候是大半日,有時候甚至是一整天直到黃昏才回宮,別說在府內了,即便在宮裏也定是無心過年。在趙嬤嬤看來,穆瑾寧因為長期來回奔波而消瘦了幾分,原本坐月子而養的微微圓潤的麵容,此刻也早已消磨成原本精巧下顎的模樣,整個人纖瘦玲瓏,仿佛有些弱不禁風。

若是繼續熬下去,穆瑾寧說不準也要生病,照顧病人的苦,伴隨著毫無希望的話,更是度日如年。

“我就不歇息了,待爹醒來,我跟他說幾句話就該回宮去了。”穆瑾寧淡淡一笑,婉言拒絕,對她而言,宮外一個家,宮裏一個家,她雖然分身乏術,卻也不願放棄任何一邊。稚嫩的新生嬰孩需要她的哺育,一歲多的懵懂孩子也需要她的陪伴,而她的親生父親,更需要她照顧,哪怕隻是每日來見一麵,說幾句貼心的話,看著他喝下藥湯安睡的臉也好。

“聽說明後兩日就要稍稍轉暖,我打算將天勳也抱出宮來,讓爹見一麵,就是生怕他著涼落下病,就無法跟皇上交代,否則,我上回打算就跟天宇一道帶來的。半月前他看了天宇,不是很高興嗎?”穆瑾寧垂著眉眼,望向雙手中捧著的那半杯茉莉花茶,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了句,言語之內不無淡淡的哀傷。二皇子如今才有兩個半月大,這麼小的孩子本就該再細心照顧段日子,如今還是深冬,她終日奔波勞累自然沒有半句怨言,大人受點累受些苦不值一提,畢竟穆峯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要逼迫如此脆弱的孩子如何能跟著她一道折騰,她矛盾而兩難,卻也不願讓自己的莽撞,造成對自己孩子的傷害。

“娘娘不必太勉強……”趙嬤嬤緩步走到穆瑾寧的身側,神色懇切凝重,她這把年紀已經看過太多人事了,有時候再如何挽留也留不住一個人,一條命,越是不肯放下,就越容易內疚自責。其實身為長輩的人,根本不願因為自己而為難晚輩,事事哪裏有盡善盡美的時候?她突然想起自己當初來到塞外的時候,也曾嫁了人生了一對子女,但丈夫在她還不滿三十歲的時候就生病死了,她已經守了半輩子的活寡了,其實有時候死人無意跟活人作對,很多活人不過是跟自己作對,才將生死別離看的那麼重。活著受苦受累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死去灑脫超脫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穆瑾寧緩緩抬起眉眼,望向身邊的趙嬤嬤,眼底的光彩黯然許多,仿佛本身的鋒芒也斂去許多,這段時日她似乎遭遇了從未有過的困境和迷惘,每一日都很累,但卻有不願讓自己鬆懈哪怕一天。

隻聽得趙嬤嬤繼續說道,穆瑾寧的憂心忡忡,滿是心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誰也瞞不住。“老爺已經見過大皇子了,心中歡喜愉悅,說不定正是因此,病情才開始好轉。娘娘已經為老爺做了很多事了,老奴也相信老爺雖然不說出口,但心裏是明堂的,他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二皇子殿下剛出娘胎不久,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不會抱著他出去受冷的,娘娘有這片心意,老爺又哪兒會指責您的不是呢?不如再過些日子,待春暖花開,再將二皇子殿下帶出宮來,見見他的姥爺。”

是啊……似乎生怕世人嘲笑,穆峯這輩子並不常常開口說話,唯有麵對可親的人才會說許多心裏話,世人總看他瘋癲糊塗,誰又能夠說穆峯的心裏其實比任何清醒的人更加清楚呢?這般想著,她肩膀上的重負,仿佛被抬起幾分,不再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她彎唇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血色盡失,緩緩悠悠地道出一聲喟歎。“眼下也隻能這樣了。”

“娘娘!”門邊的腳步聲愈發倉促,隨著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穆瑾寧跟趙嬤嬤自然不難認出是雪兒的嗓音,她從椅內站起身來,隻見雪兒幾乎被門檻絆了一跤,可見她多慌不擇路。

趙嬤嬤笑著扶起雪兒,揚聲問道。“雪兒,老爺醒了?”

“娘娘……老爺又咳出血來了,比上次還多……這可怎麼辦好啊?”雪兒急著抓住趙嬤嬤的手臂,從地上爬起身來,腳步踉蹌,將被嚇得死白的圓臉朝向穆瑾寧的方向。

此話一出,自然石破天驚。

穆瑾寧心中,突然傳來一道破裂的聲響,仿佛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手中的青瓷茶杯,直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浸泡開來的淺金色茉莉花,無精打采地躺在碎裂的瓷片中央,芬香四溢的茶水,灑了一地。

她的身子像是被人重重砍傷了,疼痛從身子任何一個角落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痛得她無法繼續呼吸,穆瑾寧站在原地,也顧不得再看腳邊的滿地碎片,雙目一紅,雙手卻不由自主地交握著,指節因為過分用力而愈發蒼白。

然後,她走出外屋,頭也不回的離去,直直奔走向穆峯的屋子,纖細的雙肩,因為那過於熟悉的人名,變得僵硬如石。起先,她腦中一片空白,還不能確定,究竟是聽見了什麼。然後,雪兒說的那些話,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縈繞不去,在她腦海中不斷重複了又重複、重複了又重複,永遠不肯消散,甚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慌亂……穆瑾寧疼痛不已的閉上了眼,那每一個字,都像釘子般,深深釘入她的心頭,深藍色宮裝之下的白色繡鞋越走越快,她疾步轉過一個轉角,咬牙走入那一間大門虛掩著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