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因為穆瑾寧的態度毅然決然,他這些日子一直在試圖找尋化解的對策,他也原本就有此意。他們夫妻過他們的日子,而身為庶民的李暄隔絕在宮外,這輩子也休想進來,就像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永世不會再有交叉的路口。
時間一長,他們會有更多的兒女,夫妻感情更加深厚,穆瑾寧將李暄徹底遺忘,才是最溫和的處置法子,沒有任何令人悔恨絕望的訣別,越是平靜越好,因為……平靜方能幻滅。他可以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讓李暄去死,而放李暄一條生路,不但看來寬仁,更可避免衝突變數,更能看出他對穆瑾寧的在意。就像是習武射箭的時候,本該有張有弛,能進能退,能放能收。
這次,就像是過去許多次一樣,擺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副棋局。而他跟穆瑾寧在對弈,像是過去一樣,勝負並不重要。他不必咄咄逼人,不必把她逼到死路絕境,過去的秦昊堯便是這樣做的,當初他還不懂感情,但如今,他更會權衡再三,他讓一步,退一步,避免這盤棋成為殘棋,也是萬分值得的。
穆瑾寧朝著秦昊堯深深欠了個身,雖然秦昊堯願意改變主意,她本該大鬆一口氣,她卻依舊平靜泰然,沒有過多的歡喜神情,隻是微微展唇微笑,柔聲道。“多謝皇上。”
她對秦昊堯當真是萬分感謝的,感謝他的寬容,他的大度,更該感謝的是他的轉變。不知為何她會這麼想,但這樣的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逝的,也隻是油然而生的,或許天子本是高高在上,沒有半點人情味也是尋常,但她很清楚,無論他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也必然是秦昊堯為之顧慮的緣由。
“就像你說的,朕可以當李暄已經不在人世,往後在世上的人,就隻是一介商人張少錦。”秦昊堯下顎一點,神色自如,溫厚手掌覆在她的腰際,說的輕描淡寫,仿佛不再介懷。兩人一道並肩走向前方,他黑眸陡然一沉,李暄的事他越是處理妥當,往後他跟穆瑾寧之間就越少紛爭。他不想看到穆瑾寧為任何人悲傷落淚的模樣,他舍不得她痛苦絕望,在穆家墓園她哭得令他揪心,往後的日子,他更喜歡看到她的笑靨。李暄一死,就會徹底成為穆瑾寧的心結,就像是過去那個……楊紫煙一樣。
“這下你放心了。”他扯唇一笑,眸光掃過穆瑾寧的美麗麵龐,因為難得的笑容俊臉愈發迷人,他的黑眸之內多了幾分溫情,連日來的冷淡再也一掃而空,繼而不見。他正視前方,目光深沉,宛若深不見底的山澗,“朕以前也有過重用他的念頭,不過如今看來,他為官為商,都是一個人才。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他在宮外也會有一番作為,必能在商場上大展拳腳,我們總不必再擔心他吧。”
他們之間的氣氛,終於不再是冰冷的,更不是互相遠離的,或許他們各自都有固執的一麵,但願意為了對方而做出退讓,做出取舍,這才是相濡以沫。
穆瑾寧的腳步,卻漸漸放慢,她的唇畔有了很淺很柔的笑容,宛若春風拂麵,側過身子,安靜地凝眸看著眼前的俊美男人。
她的晶瑩麵容,因為這一道溫和笑容而愈發動人,眉目之間也更多溫柔,她輕聲細語,卻又字字清晰。“昨天趙駙馬來過景福宮了,替我把了脈,有些話我想告訴皇上。”
“難道你的身子……”秦昊堯聞到此處,驀地麵色一沉,臉色格外難看,一手扼住她的纖細手腕,眉頭緊蹙。他質疑穆瑾寧的身體虛弱,不覺滿心悔恨自責,他本不該在這個緊要關頭冷落漠視她,她身懷六甲,他卻約莫兩個月不曾看她,實在太意氣用事。不過無論如何,她腹中的皇嗣當然重要,卻也比不過她更重要。
穆瑾寧將柔荑搭上秦昊堯的右臂,卻輕搖螓首,不想讓他過分擔憂,也不想再拖泥帶水,眸光清淺悠然,輕點腳尖,在他耳畔低低說道:“駙馬說,我腹中這個孩子,多半是個男孩。”
秦昊堯並非不知這個宮裏早有這等的傳統,後妃們一旦得到皇帝臨幸,身懷皇嗣,藥膳房的禦醫前來不但為後妃診治保胎,也能查探是男是女,古往今來,正是因為這個法子,讓許多後妃遭到災禍,輕則孩子夭折在腹中,重則一屍兩命。他對此深惡痛絕,厭惡至極,才不曾讓藥膳房的禦醫動用這個方法,他並不在乎穆瑾寧腹中的孩兒是兒子還是女兒,對他而言,舉足輕重的是他們的感情,隻要他們還有感情,就會有更多的孩子,更多的皇嗣。
既然趙尚知曉,卻惟獨告知穆瑾寧一人,在秦昊堯聽來,麵色上卻又有幾分不快,他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這個趙尚,居然敢隱瞞不報。”
穆瑾寧的笑靨愈發燦爛,她安靜地說明此事,不願趙尚因她之故而再惹怒了天子,急忙辯解:“是我讓他別聲張的,不是駙馬知情不提。我想親口跟皇上說,畢竟這個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
“朕隨口說說而已,如此著急?這是好事,朕不會與趙尚為難。”秦昊堯看她如此認真,黑眸之內聚集更多的笑意,不禁揚聲大笑,他輕輕拍了拍穆瑾寧的麵頰,神色不無寵溺,守得雲開見月明,也不枉費他們走了這麼多冤枉路。
“有件事我很想知道,以前皇上跟我的第一個孩子,為何……”暗暗舒了口氣,她的神色恢複自若,穆瑾寧跟秦昊堯一並走向天子寢宮的方向,她柳眉輕蹙,狐疑詢問。
“過去的事,你不必總是在意,更不必總是去想。”
秦昊堯卻不曾告知她真相,這一回,他想將這些徹底埋葬,往後……讓她過比世間任何一個女人更加幸福圓滿的生活。
他丟下這一句話,黑眸之內拂過一片黯然,心中的陰霾也在此刻徹底散去,當他側過臉去看她的時候,薄唇邊的笑意,也釋懷輕鬆許多。
他仿佛已經看到路口的晨光,更美更好的風景,永遠都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