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額頭的那個吻,仿佛是輕描淡寫的,卻又讓她看到這個鐵血男兒的溫柔一麵,宛若輕輕的花瓣落在她的眉間,她的心裏愈發平靜,卻又清楚自己舍棄了什麼,犧牲了什麼,捍衛了什麼,保護了什麼,她的眼眸一片黯然,不曾漫開一道漣漪。“我知曉在皇上的麵前再談及李暄,定是有害無益的,但哪怕知曉皇上會生氣,我還是說了。我不想自己的心裏再有任何遺憾,就像是我這輩子都無法重拾過往一樣,能讓我走到如今這一步的所有人,我都希望他們能夠安然活下去。”
張少錦對她的無言付出,安靜守望,都是她這輩子感動於心的,卻又這輩子無法繼續回報的遺憾。或許,他們終究不會有任何結果,但卻也不能埋怨命運,也沒必要再覺得不舍或可惜。再美的容貌,也經不起一個人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折磨,再大的權勢,再高的地位,也經不起人世磨難,樹倒猢猻散,或許,這是她早已領悟出來的道理,人生在世,原本就很難有真正持久永恒的東西,哪怕是感情。人,是否一輩子隻會愛一人,人,是否會在不同的時候愛上不同的人……這些,她卻不願再去深究,再去細想,也不過是徒勞,多說無益。
蒼白指節暗暗蜷縮在他的胸前,穆瑾寧的眼底掠過一道蒼涼,轉瞬即逝,心頭百轉千回,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涼,長睫顫動,在眼瞼下透出一道陰影。她的心事,也不過瞬間化為雲煙,猛地抬起眉眼,眼底再無任何黯然神傷。
“對皇上而言,李暄是李暄,而對我而言,李暄就隻是張少錦。”
她的神色平和,端莊得體,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已經放下了恩怨,語調輕揚,追溯過往,她不輕易流露任何喜怒哀樂。仿佛,她談著的不過是別人的事,仿佛,她不過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仿佛,她不曾牽扯其中,她隻是要求皇帝做出公正的判決。
“若沒有李暄,我的人生就不會遭遇大食族,也不會遇見紅葉大巫醫,興許我當真會跟皇上陰陽相隔。於我而言,李暄不隻是恩人,我能活著回來,能再次見著皇上,都是他的功勞。皇上說的沒錯,他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大逆不道,本該處死也不覺得冤枉可惜,但不管皇上做出何等的決定,這些話我都不得不說。如今若我知曉李暄蒙受痛苦而不管不問,隻顧自己逍遙快活,麻木不仁,那麼,那樣的穆瑾寧,本就不值得皇上喜歡,也不值得皇上留戀。無情無心,忘恩負義的女人,皇上身邊也不會需要的。我並不奢望左右皇上的心,皇上也可當我不曾說過,整件事最終決定的人還是皇上。而這一次,也是我最後說起李暄這個人,往後,他就是跟我徹底無關的人。”
人的一生,坐在不同位子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高貴的,卑微的,都會有自己的無奈之處。秦昊堯也有無奈的時候,她更是如此。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過客,或許也曾經在自己的心底留下些許的不舍,也曾經讓她的日子過得多了很多種顏色,但時間一到,那個人終究要走。也許會好好道別一次,也許。悄無聲息地就銷聲匿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
哪怕,她如今已經是這世間身份高貴的皇後,她也無法抗拒這樣的命運,或許她也已經被世道消磨了曾經的棱角,曾經的心軟,百煉成鋼,宛若蚌殼中的沙粒,日久天長,最終磨合成一顆圓潤美麗的珍珠,煥發出不一般的光芒。穆瑾寧早已不再淪為尋常女子的優柔寡斷,她有情,她亦可絕情,她曾經被傷害,亦曾經被奮力守護,種種的人生境遇,打磨了她,也曆練了她,終究讓她蛻變的跟宮外的女人不太一樣。
穆瑾寧的眸光最終落入秦昊堯的眼底,宛若升騰起一抹細微的火光,她言語之內的決絕,卻不禁讓秦昊堯刮目相看,就在那一瞬,他對穆瑾寧跟李暄的所有懷疑,似乎也根本站不住腳的多心了。
但這一回,他卻將穆瑾寧的話聽了進去,她宛若朝廷上的忠臣,直言敢諫,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若是換做別的女人,數月前的冷淡爭執念念在心,定不敢斷然再談起李暄的名字,生怕再次惹禍上身,地位不保。
正如她所言,李暄對她而言,是忠誠守候陪伴她的人,在她的身邊沒有任何親人摯友,也沒有秦昊堯的時候,在她獨自忍耐病痛折磨的時候,也唯有李暄守著她。三年,不是一眨眼的功夫,也不是三天三夜,她向來將他當成唯一的依靠,明知道李暄很可能麵臨死罪,穆瑾寧要是一言不發,默默無語,似乎又少了過去的幾分率性和血性。站在穆瑾寧的立場上,她的確會為李暄說情,是再理所應當的,似乎。隻是因為他的嫉妒,對她諸多誤解,才讓彼此的感情再度麵臨波折和考驗。
見秦昊堯依舊沉默不語,穆瑾寧知曉她也很難動搖皇帝,但她已經盡了全力,也唯有聽天由命,話鋒一轉,神色溫柔許多。“這些天皇上不想見我,今日我想問問,皇上還生氣嗎?”
在世間,任何人,都難逃命運,很多人唯有相信命運,而非改變命運。
李暄為了她,曾經舍棄那麼多,若是她連他的性命都無法保住,她又如何對得起他的默默守護?她冒著被天子冷落嫌惡的風險為李暄求情兩次,哪怕最終無法維護李暄,她也無能為力了。
身為天子也有不能做的事,身為皇後也有不能為的事,她早已歸於平靜,再也沒有任何的奢求。
“朕能不生氣嗎?”秦昊堯深深凝望著她,唇角略微上揚,難免有些自嘲,他可以輕易將不在意的後妃賜死,卻終究無法將怒氣宣泄到她的身上。
長久的冷戰,兩人不曾見麵,他裝作漠不關心她,但他無法欺瞞自己,兩個人都寂寞,卻不是最好的法子。
曾經,她本以為讓兩個寂寞的人勉強在一起,隻會更加寂寞,但若是她動了心,生了情,被一個人留在孤獨的角落,才是最大的絕望。
“朕答應你,明天就把李暄放了。”秦昊堯俊臉沉靜,黑眸深邃幽然,他沉默了半響,最終開了口,言語之內,再無任何歎息,看穆瑾寧答應地那麼決絕,他已不再耿耿於懷,要一起攜手度過餘生的人是他們兩人,殺了李暄,隻會讓穆瑾寧一輩子自責愧疚,李暄的名字會在她的心裏刻下更深的痕跡,不但不曾抹掉李暄的痕跡,相反無疑是火上澆油。他當真應該讓李暄離開,遠離深宮,李暄雖然活著,卻又永遠不會再跟他們相見,穆瑾寧才能徹底安心,也不必再將他記掛在心上。而若是爭執的激烈,不但他跟穆瑾寧的感情受損,懷疑才是將相愛的兩人推得更遠的凶手,他們哪怕可以相伴一生,也不過相敬如賓而已,很難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