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眼歇歇,別叫醒我。”
祺貴人瞥了茜瑩一眼,冷冷淡淡地開口,語氣之內滿是疏離,緩緩躺下身去。他們將自己最後的一星點希冀也熄滅了,似乎隻能容許她宛若困獸般被困在玉清宮,既然如此,她就如他們所願。
“我為你做了這種蠢事,到頭來你還是看不起我。”
一閉上眼,昏昏沉沉還不曾睡著,一道冰冷至極的嗓音,不知從何處湧出來,仿佛一時間內嘈雜至極,有風有雨的聲響,還有宛若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怨毒狠戾。
陡然間驚醒,祺貴人滿麵失落,見茜瑩依舊候著站在一旁,眼波一閃,急聲問道。
“你是否知曉鴛鴦在服侍我之前,在宮裏做什麼事?”
茜瑩不曾想過被問及鴛鴦之事,神色不無慌亂,看祺貴人如此認真,並不若方才遷怒神情,她才安下心來,仔細回想,半響之後才開了口,言辭閃爍:“奴婢似乎聽過,她是在花木房做過事,正因為花木房的姑姑看她做事最勤懇,才跟張嬤嬤推薦了鴛鴦……”
花木房三個字,宛若一把被時光磨的尖銳的匕首,在祺貴人根本不在意的時候,已然深深刺入她的心口。
一切,昭然若揭。
祺貴人滿目蒼涼,她似乎走了一條錯路,很多事都錯了位,她卻渾然不知。
她不動聲色,看也不看茜瑩一眼,麵無表情地冷淡詢問:“你們兩人,是誰準備我每日的衣裳?”
“回主子,是鴛鴦。”茜瑩不知祺貴人為何突然這般發問,兩人一道服侍祺貴人,各司其職,但鴛鴦的確做事更多更勤,主子的飲食起居,鴛鴦比自己更知曉祺貴人的喜惡,所以往往將重擔子挑了,並不曾欺負自己這個新來的宮女,想到此處,她不免有些感激動容。
“把那幾套宮裝都拿來。”
祺貴人坐起身來,冷言冷語地發話,茜瑩將衣架上的所有宮裝都抱了過來,祺貴人將窗戶打開,暖熱陽光頓時全部灑落進來。
她迎著光,神色不變,冷若冰霜地吩咐茜瑩抖動宮裝。
在陽光之下,她見到洋洋灑灑無數細小顆粒,仿佛是迎風而舞的細微灰塵,她沉默了許久,原來罪魁禍首就在自己的身邊。
看著茜瑩抖落在衣衫上的花粉,在那一瞬,祺貴人的眼底再無任何一絲光彩,這些花粉若是短暫停留在肌膚上,很快就被清水衝洗之後,就不會留下禍害,但她整日穿著這些宮裝,但凡觸碰到的地方,無一避免。
鴛鴦早已給過自己警示了,那日撲蝶的時候自己就該看出鴛鴦的異常,第一回,她或許隻是將右邊衣袖上沾了些花粉而已,隻因她以右手撲蝶?如今再去追究緣由,祺貴人更覺滿心森然,陰差陽錯她去了一趟偏殿,回來之後就以為是穆瑾寧的鬼把戲,自然不曾懷疑鴛鴦。
鴛鴦或許也早已察覺此事敗露之後,她絕不會無事,但還是有一絲希望,若是她能活著回來,若是祺貴人去找了她,說不定她就會全盤托出,將花粉一事坦誠。但祺貴人在她臨死的時候都不曾靠近一步,她自然就帶著這個秘密去了黃泉路,要祺貴人再度生生忍耐一回痛苦煎熬。若鴛鴦能回來,她會靜悄悄地將這些宮裝洗幹淨放回原地,神不知鬼不覺。
鴛鴦當真蠢笨嗎?
祺貴人一遍遍問自己,已然無法得到答案了,或許在此時此刻,答案也不再重要了。沾上一回有毒花粉,又要折磨她數月,她怎知鴛鴦就是毒藥?若是她願意去看一眼鴛鴦,是否鴛鴦就會變成自己的解藥?
“鴛鴦當真是陰魂不散。”祺貴人扶著花架,無奈至極地背過身去,眸光一黯再黯,喉嚨口苦澀難言,最可怕的“巫術”,最惡毒的“詛咒”,是鴛鴦日積月累的怨氣和恨意,是被拋棄的孤獨和苦澀。
鴛鴦說願意為她去死,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隻要她去找找自己,她的怨氣就會消散。但祺貴人沒有,她咬舌自盡,將心中所有的秘密,伴隨著鮮血,都吞入腹中。
“怎麼算,我都沒算著她死都死了,還要最後咬我一口……”
她仿佛一夕之間憔悴頹然許多,神態疲憊,跟往日的玲瓏神采判若兩人,祺貴人幽幽地歎息,唇邊溢出這一句話,眼神愈發空洞。
幽禁在玉清宮內,她的耳畔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一閉上眼就聽到鴛鴦的悲鳴,三日一過,祺貴人的神情恍惚,更像是中了邪一般迷惘若失。
那些肌膚上生出來的紅疹,仿佛已然長滿了她的心頭,很癢很痛,解藥就在不遠之處,但每一回她想伸出手去,就會聽到鴛鴦死前說過的那一句話,她苦於無法擺脫鴛鴦的冤魂,整日整夜不願閉上眼,麵色宛若死灰,憔悴的沒了人形。
紫鵑一臉歡喜激動,顧不得自己手中的水盆中的清水濺出大半,急色匆匆小步跑到偏殿的門口,一把推開門,等不及走入內室,朝著裏麵揚聲說道:“主子,皇上回來了!已經過了宮門了!”
穆瑾寧微微怔了怔,從北國邊疆回到京城,足足走了十日之久,她仿佛時時刻刻都期盼著這個消息,一旦聽到這個消息卻不免有些迷惘,仿佛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此次別離,足足有兩月之久。
心中難免有些起伏,穆瑾寧早早就走出偏殿的大門,一步步走下台階,站在寢宮前的空地上,身後的紫鵑跟瓊音一道站在她的身後等候,等候了許久之後,才見到了天子跟一幹眾人的身影。
在宮門前,榮公公一得知皇上回宮的消息,倉促之間準備了鑾駕,朝中無人知曉他會在何時回來,他亦不願宮裏有太多的繁文縟節,他一口回絕,不願坐上鑾駕,他在書信之中提及自己已無大礙,若是這般出現在穆瑾寧的麵前,自然會惹來她的多心煩憂。
他步步生風,步伐越來越快,胸口的隱隱作痛,卻被更多的憧憬歡悅衝擊著,讓他哪怕再痛也察覺不到。
寢宮就在以前,就在百步之內的距離,她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等候,秦昊堯的眼底,早已被那一道倩影占據,是真真切切的身影,她站在暖熱陽光之下,身著粉紫色宮裝,其上的薔薇花一朵朵綻放,精巧別致,挽著黑發,左側的湛藍色發釵銜著一顆圓潤珍珠,脂粉未施,天生麗質的明麗,因為時光的沉澱更生出端莊之美,溫婉深沉的風姿。
六月天,宮裏草木深深,她就這麼站在他的眼裏,風華正好。少女崇寧的影子仿佛依舊不曾抽離開來,在眉眼之處隱約可見過去的痕跡,或許追究起來,她卻依舊是整個天下最讓他無法割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