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堯想當父親(3 / 3)

“那就快走吧,想到你如今沒力氣跟我們一道行軍,堆放東西的幾輛馬車之內有一輛東西不多,還能坐個人,張將軍剛剛說起,我這就帶你去。”周宗看她極為緩慢地挪動腳步,突地有些不耐,老成地教訓了一番:“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要妄想逃跑,不然不但連累了我,還虧了張將軍的一番苦心。”

她斂眉,默不作聲,她這般破敗的身子,別說逃跑了,就算是跑了,還能回得去北國嗎?

她不想認命,但勝負已分,皇兄已經盡力,能救她的。就隻剩下自己了。

走出營內的時候,天際的明朗天空,萬裏無雲,今日又是一個好天,她仰著頭,張開雙臂,貪婪地汲取著這些充滿希冀溫暖的陽光。

她即將要跟隨大隊人馬去大聖王朝,或許到時候迎接她的便是漫長的牢獄生活,或許這是她最後幾天能夠見著這世間萬物,她自然要用自己的雙眼,雙手,好好感覺觸摸一番,往後,才不至於追悔莫及。

夏日暖風拂過她身上的黑色大麾,她的甲胄早已在上回就被扒下,如今隻著一身素白裏衣,軍中沒有女子,她也沒有任何衣裳更換。若不是有這件男人的大麾罩住了她的身體,她實在狼狽至極。

望向遠處的幾座馬車,周宗的腳步太快,她跟了幾步就落下來,周遭將士有的見了她個個麵色難看,雖再無人斥責謾罵,但她能從那些人的眼神之中看出,他們對她的恨意依舊不曾消退。

避開他們,她咬牙費力跟上周宗的腳步,無數道尖銳的目光跟她擦肩而過,她急於找到那個藏身之所。她知曉自己此刻定是醜陋不堪,好幾日不曾梳妝打扮,定是跟怪物一般可怕,她暗暗歎了口氣,她隻是一個人質而已。

“就是這一輛馬車了,何時全軍停下休息的時候,我會給你送吃的來。”周宗的腳步停在一輛馬車前,轉過頭來,朝著她說道。看她麵色黯然,憔悴至極,他實在不忍心,從懷中掏出一小包幹糧,塞入她的手中。她昨日才喝了一大碗粥湯,如今行軍路上可哪有新鮮粥湯給她?他將自己的幹糧留著給她路上吃,眉頭一皺,這就轉身要走。“這個就給你吧。”

“你對我實在是好,請收下這個,算是我的心意。”寶月公主低下頭,從輕顫的右手之上取下一枚金戒,她宛若男兒般利落活著,鮮少帶那些累贅的朱釵首飾,日日不離身的,唯有這一枚看似簡約的戒指。

“我隻是可憐你……”周宗卻一把推開她的手,丟下這一句話,當下就看著她麵色驟變,他有些愧疚,低聲說了句:“家中也有長姐,所以可憐你,但你的東西我絕不會收的,你就自己留著吧。”

周宗扭頭就走,似乎是因為她的舉動而生氣了一般,這個小將約莫剛滿二十歲,隻是他的麵目卻生的格外稚氣,宛若少年一般。

她望著周宗遠去的身影,原本蒼涼的心中,卻驀地淌過涓涓細流,她無力至極地扯唇,勾起唇畔極為細微的笑容。

絕望嗎?

她這麼問自己,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掉轉過頭,她凝視著遠處統帥們的身影,他們人人騎著駿馬,身上依舊著堅硬甲胄,在陽光之下,泛著光亮。

她知道其中,必有一人是張奇將軍。

她轉過身去,坐上那一輛馬車,如今過著的生活,已經比她想到的好了許多,或許她該知足。

哪怕她並不知曉,自己還能活多久。是否終究要將自己的屍體,葬在大神王朝的皇土之上。

但她已然不再害怕。

號角響起,四千餘人離開了邊疆陣營。

最前方的兩位將軍一左一右騎著馬,行軍放慢了腳程,中間是一輛馬車緩緩駛離,秦昊堯支起身子半坐著,麵色依舊很差。

正如老邱說過的,其實他是在勉強自己,火槍的厲害,遠比看來的更深。

馬車才開了幾裏地而已,他外袍的胸口之上,已然溢出點點血色,胸前纏繞的白色紗布上泛出新鮮的血腥氣味。

秦昊堯俊眉緊蹙,麵色依舊掠過蒼白,昨日已經將信派人送回京城,手下騎著千裏馬,定能在四日內趕赴京城。

在他還無法回到京城的時候,他的信會更快一步,會成為庇護她跟她腹中孩兒的最有用的利器。

他卻比昨日,更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他不在的時候,孤獨地留下她一人的時候,她定是彷徨無措,緊張擔憂。

他仿佛手捧著一顆跋山涉水才找到的珍寶,脆弱又美麗的珍寶,讓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他痛恨一切離別割舍,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他無法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陪著她,保護她,這才是他最心痛的時候。

這場戰犧牲了大聖王朝一千人,北國二千餘人,不管如何都已經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了結。這些年的恩恩怨怨,全部了結了。

他跟佑爵一樣,是一輩子都無法親近的人,身為兩個君王,此回將他們之間最後身為牽連的那個人,也徹底斬斷。

他突然一陣心安,不再察覺胸口的疼痛,緊緊閉上黑眸,緊咬牙關,艱難地忍耐滿身不適疲憊。

隻要他一聲令下,自然全軍停下休息,但他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是能夠盡早回去。

這輩子絕不再讓她獨自麵對險惡困境,那是他跟上天發過的誓言。

他突地想起那日在戰場上中了佑爵的火槍,他覆上胸口,見到的卻是滿手的金色粉末……如今那一幕依舊讓他疑惑不解,他遲遲想不清那些到底是什麼,又是藏在何處,但此刻想起,仿佛那些都是美麗的庇佑之物。

庇佑著他不曾在戰場上遭遇不測而死亡,庇佑著他不曾殘忍地將剛懷上身子的她丟下在人世間,庇佑著他不曾再度失去這輩子最在乎最心愛的女人。

她說起過,她會在宮裏等他,在他還未回去之前,她定不會有事。離別時候他看著穆瑾寧,她的眼神之內,分明都是這般堅定的話語。

過去,他們兩人都有錯。

那個無緣的孩子,至今想起,他還會心疼後悔,而如今,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秦昊堯了,他期盼和渴望著她腹中的皇嗣。

雖然還很遙遠,一想起那個孩子降臨的日子,他糾痛的胸口處,卻傳過一陣陌生至極的暖熱和開懷。

閉著黑眸的俊美男人,在馬車的顛簸之中,宛若陷入小憩,唯獨刻薄的唇畔,漸漸有了微弱的上揚弧度。

天際的太陽,越深越高,如今穿過一個山嶺,行軍的戰士們依舊肅然安靜地朝前走去,前方領軍的將軍副將身下的馬蹄聲,像是回音般回響在途徑的山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