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可遇不著語陽公主,她並不常來宮中,主子不必擔心再跟公主相遇。”身邊的婢女見主子不悅,低聲勸了一句。
“她絕不可能是想著來賞景才進宮的,如今皇上出征在外,她卻頻頻進宮,方才也是言辭閃爍,定有隱情。”
祺貴人順著語陽公主的背影望去,眸光一閃,更覺其中有些古怪。若不是為了覲見天子,難道是來見偏殿的女人?
那個長相酷似貞婉皇後的女人?
她再度仔細回想,語陽公主的確是從皇帝寢宮前頭的那一條路上過來的,她的心頭一沉,愈發不快。
語陽公主不是喜歡跟後妃多打交道的女人,為何偏偏卻如此照顧那個卑賤的外族女子,隻是因為長相的關係,居然就得到這麼多別人無論怎麼期盼也得不到的東西?
上天未免太不公平,若是同為後妃,誰能得到皇帝眷顧恩寵,也是各憑本事。若是一年多的苦等用心也不如一個進宮數月的女子,換做了誰,也絕不會甘心的。她該自怨自艾嗎?隻因為自己不曾長了一張酷似已死之人的麵孔?
她的柔荑落在梔子花的花叢之中,驀地一手折斷好幾片葉子,眼底愈發幽暗。原本以為自己丟下的把柄,足夠震撼朝堂,隻是被北國挑起的戰事壓了過去,不過掀起一陣漣漪,如今又無人再提,人人更加關注皇上禦駕親征,前方的戰報,才是最緊要的。
葉子窸窸窣窣被扯下,被那雙無情柔荑摔在地上,再以白色繡鞋狠狠碾過踩踏,麵目全非,也不能解祺貴人的心頭之恨。
一旦天子歸來,後宮之事,定會得見天下,她當真是不曾料想,天子如此冷情的男人,居然如此長情。貞婉皇後已經離開人世好幾年,為何天子還是無法將她放下?這世上,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女人,可以讓皇帝忘卻一個死人嗎?
她進宮之前,貞婉皇後就已經死去兩年,她不曾親眼瞧過貞婉皇後一眼,也不知讓天子至今耿耿於懷的女人,是何等的人物。
定是從天子身邊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寬待和寵愛,那位巫女才如此囂張跋扈,甚至警告她別想貪圖景福宮的位子。
跟她一道進宮的其他兩位貴人,更是不必放在眼底的對手,原本她在寥寥數位後妃之中,定是最出色之人,可惜自從這個女人進了宮,她就再無得到皇上臨幸。
她雖然還年輕,但若是能夠懷上皇嗣,自然在宮裏才有說話的分量,才有讓人臣服的底氣。
但可惜,天子如此薄情,又早已出宮在外,這個念頭當然是不可行了。
婢女在一旁候著許久,祺貴人將綠葉扯得零零散散,她一陣心疼,也不知該如何開解,陪著笑臉問道。“主子是喜歡這梔子嗎?要不奴婢給主子摘些回去放著,這樣滿屋香氣了……”
“你這是學誰人來我麵前賣這等乖巧?”祺貴人輕掃一眼,冷淡扯出笑意,純真麵容卻因為冷笑,愈發難以親近,更顯得高高在上。她是從小就有心機的大家小姐,更懂見風使舵,在有用的人麵前,她可笑的天真,在沒用的人麵前,她又何必偽善?
婢女嗓音很小,顯然怯弱膽小:“聽聞前些日子花木房的姐妹也折了幾枝,送去了偏殿,後來又來問奴婢了,奴婢說主子素來不喜歡梔子的香味,就給退了。”
“你怕什麼,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祺貴人冷眼相看,再無笑意,自從那回在景福宮前生了嫌隙,被試穿了心中的打算,她就愈發厭惡穆槿寧,如今狠狠握緊那一朵梔子花,麵色冷凝,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一番話。“我跟她勢不兩立,她喜歡的,我如何會喜歡?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外族女子,這宮裏的任何一件東西,在她眼底都是最上等的,我難道跟她一般見識不成?”
“主子自然不會喜歡這等俗物。”婢女生怕主子在自己身上泄恨,低著頭,附和道。
“你往後出來的時候,多多留意偏殿的動靜,哪怕她不出來,她身邊的那個宮女你也留心著,一有風吹草動就來稟明。”
祺貴人將手中揉碎的梔子花丟入花圃之中,白色芬芳支離破碎,隨著清風而逝,她冷聲囑咐,再無半分溫和。
婢女低低應了一聲,祺貴人這才轉身離開,婢女追了幾步,扶著祺貴人一道前往玉清宮。
“紫鵑,皇上出宮已經是第幾日了?”
這幾日閑來無事,跟著紫鵑學起女子的刺繡,打發時間,仿佛自己也深諳此事,一繡便是大半日,手藝也漸漸再無拙笨。
穆槿寧放下手中的女紅,看著紫鵑送到自己身邊的燕窩粥,不禁皺了皺眉頭,不曾喝一口,隻是自顧自問了句。
“今日是第七日了。”
紫鵑認真地回應,穆槿寧聞言,默默不語,眼眸一黯,輕點螓首。“想來這兩日已經到了邊疆了。”
“姑娘不必勞心,皇上身邊有兩位武將分憂,定能打贏了班師回朝的。”紫鵑笑著說,雖然天子一走,這皇宮難免有些冷清,索性並無出任何事端。
她們,似乎就隻剩下等待這件事可做。
“您就多少喝一點吧,皇上臨走前吩咐禦膳房的每日都給您做一道補品,口味算是清淡的,便是不想看您憔悴。哪怕是為了皇上,姑娘您也不能讓自己瘦下去了……”
紫鵑將盅蓋打開,言語之中滿是懇切,這幾天穆槿寧消瘦了些,她整日伺候,當然再清楚不過,連日來穆槿寧的胃口越來越差。
聽紫鵑這麼說,穆槿寧也不再拒絕,喝了幾口燕窩粥,柔聲輕笑。“夏日暑氣越來越重,再過半月烈日炎炎,流的汗多了,那豈不是更瘦了?”
“姑娘還有心思說笑,奴婢就怕您胃口不好,身子不適,勸您讓禦醫來瞧瞧脈,您又不肯。”紫鵑擰著的眉頭,看她喝了幾口,才算如釋重負。
穆槿寧看她最終舒展了眉頭,挽唇一笑,又將刺繡拿在手中,眉目平和。“我哪裏有那麼金貴?”
“在奴婢的眼底,您就是全天下最金貴的主子。”紫鵑不假思索,這一句話卻是脫口而出。
“你說以前伺候過我一年半載?我怎麼不記得你是這般油嘴滑舌的人?”
穆槿寧輕輕瞥視了紫鵑一眼,唇畔的笑意更深,一臉溫和從容,自如地打趣道。
正如在秦昊堯臨行前她說過的承諾,她會在宮裏好好的生活,不要他擔心哪怕一瞬。
她會在這兒,等著秦昊堯回來。
她為何會消瘦,她亦不明白,是否當真應了那一句話。想念令人瘦。
不管她是否對他生出了感情,她不可欺騙自己,她想念他,每一日都會想念他,並非隻是想兌現她說過的承諾。
那是,她無法控製的心。
那是,她無法理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