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別離
翌日清晨。
天還未亮,穆槿寧已然起身,昨夜兩人相擁而眠,她隱約覺得耳畔似乎傳來遙不可及的號角聲,睜開雙眸再靜靜傾聽,卻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洗漱過後,坐在銅鏡麵前梳頭,上了脂粉,由紫鵑服侍著,挑選了一套桃紅色嬌嫩明豔的宮裝,絲綢其上是素麵,並無華麗花紋,將穆槿寧襯托的更加嬌豔美麗,卻沒有半分濃重的庸俗。
聽到床上的動靜,穆槿寧示意紫鵑從門外候著的太監手中取來衣物,端在手中,盈盈走入內室。
穆槿寧親自為天子寬衣,從裏衣到外袍,她事必躬親,垂著眉眼,伸手撫平他身上衣衫的每一道褶皺,送來的是男子坐在馬背上也能行動自如的裝束。外衣黑底金邊,肅然之中卻又不失貴氣,一身颯爽英挺。
秦昊堯的黑眸,自始至終都定在她的身上,她卻鮮少回視過一眼。她一臉專注,心平氣和地將一條龍紋素麵腰帶係上他的腰際。默默轉身,從紫鵑的手上漆盤內取來一對暗紫色的護袖,秦昊堯抬起手腕,她抬起眉眼,柔荑繞過他的手腕,將紫色護袖套上窄袖,往後哪怕在馬背上拉弓射箭,耍刀弄劍,也輕便得體。
穆槿寧沒有半分分心失神,再度轉過身子去,望向漆盤之上的金絲軟甲,雙手緊緊抓住,分明輕盈,但她知曉,到了緊要關頭,這一個金絲軟甲不可或缺。
為秦昊堯套上這一個金絲軟甲,無論他是否有一身武藝,無論他的武功是否深不可測,她親眼看著他穿上它,會更加安心。
最後的一件,是銀亮色的盔甲,紫鵑端著過來的時候,雙手都在發抖,可見其分量不輕。穆槿寧還未探出手去,已然聽的秦昊堯冷然說話,不願看她太過勞累。
“朕自己來。”
她緩緩退後兩步,不再多言,安靜地看著他獨自穿上這一套連身盔甲,自然很沉重,但正是因為沉重,甲胄才能成為血肉之軀前麵的厚實圍牆,才能為人化險為夷。
穆槿寧不知自己是否看過秦昊堯這一幅模樣,銀色甲胄在眼底熠熠生輝,英姿挺拔,肅然正氣,他原本就是上蒼厚待的男人,擁有不俗的麵目,渾然天成,武將大多粗魯莽撞,但他看來卻並非如此。
朝著他揚唇一笑,將大麾係在他的身後,黑色大麾垂到雙膝,罩在他的身上,柔荑輕輕拂過他胸口的一道褶皺,她眼眸一閃,唇畔的笑容更深。
“朕該走了。”秦昊堯輕微握了握她的柔荑,卻握住一抹涼意,黑眸一沉,他輕輕覆上她的後背,神色一柔,回以一笑。
她什麼話都不說,目送著秦昊堯走出了偏殿,身邊的太監為秦昊堯端著銀色頭盔,一道走下了台階。
清風拂麵,卷起他的黑色大麾,銀色甲胄在陽光之下,格外耀眼,他每走一步,便是離她越來越遠。
“我們就不去送送皇上了嗎?”紫鵑皺了皺眉頭,站在穆槿寧身後低聲詢問,見秦昊堯跟侍從已經走到寢宮前頭最後的一級台階,身前的女子卻依舊不為所動,無動於衷。
“送到這兒就好了。”穆槿寧淡淡一笑,不是她不願再陪著秦昊堯多走這一段路,而是,她在這一段路上,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就已足夠。
從寢宮到宮門,需要走上一盞茶的功夫,若是無法一下子將她的影子從心裏頭拔出來的話,走上這一陣子,坐上高頭大馬離開的時候,她相信他就可以不再想起她了。
戰事緊急,容不下兒女情長,更別提,他們之間的感情深沉,並非經不起時間的考量。
她安然地轉過身子,走入偏殿之內,安靜的殿堂,聽不到任何的聲響,靜的讓人心中發慌。
穆槿寧坐在軟榻之上,雙手交握著,眼底隻剩下一片安寧神色,紫鵑在身邊站著,約莫整整半個時辰不曾聽到穆槿寧開口說一個字。
宮外的號角聲,似乎再度響徹雲際,回想在穆槿寧的耳畔,或許兩人相處半年,也有了互相依賴的情感。
那些情感,讓她品嚐到眼看著他離開的滋味,是鹹的,是苦的,仿佛像是眼淚的味道。
但她的雙眼,至今都是幹澀的,仿佛是一口幹涸的井,不曾鑿的更深,始終無法溢出一滴水珠。
秦昊堯騎在馬背之上,身下的棕色駿馬健碩豐美,線條流暢,一身銀色甲胄,黑色大麾披在身後,更顯器宇不凡,他勒住韁繩,調轉馬頭久久凝視了身後的皇宮一眼。
萬千情愫,在一刻間湧上了心頭,他冷著臉,沒有任何神色,沉聲喝道。
“駕。”
手中韁繩一揚,馬鞭揮下,發出響亮的聲音,馬蹄踏上灰白色的路麵,天子一動身,身後的兩個武將,也隨即喝了一聲,隨著天子疾馳而去。五千士兵,都早已在城門之外等候,此趟前去,勢必大勝歸來。
自從秦昊堯出宮之後數日,皇宮裏一派平靜祥和,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做自己平日的事,似乎知曉她一人孤單落寞,語陽公主也常常進宮來看她,每回來都會帶上心羽,有她們陪伴,日子也過的很快。
“本宮看你麵頰消瘦了許多,這幾日在宮裏頭都沒好好用膳嗎?要是身子不爽,宮中的禦醫都是精明之人,你若因此而顧慮,不如讓駙馬為你把把脈,在這些天裏,將身子調好。”
語陽公主抱著心羽,一道走入偏殿之內,兩人今日身著同一匹料子裁製而成的紫色宮裝,公主清麗之姿,心羽天真之顏,這一對母女實在讓人很難移開視線。
剛剛坐下,語陽公主打量了穆槿寧一番,不禁微微蹙眉,連聲詢問。如今宮裏似乎冷清許多,皇兄走之前雖然不曾托付,但她卻不願將崇寧一人丟在深宮,想著她幾年出宮在外,或許一時無法適應宮內生活,她便常常來探望。
“我身子無恙,讓公主多多費心了。”穆槿寧眸光一柔,說的輕描淡寫,一句帶過,朝著心羽那個丫頭伸出雙臂,心羽笑著撲到穆槿寧的懷中,甜甜喚道。
“舅母。”
語陽公主聞言,不禁麵色一沉,當下就偏過臉去,示意自己的婢女到殿外守著。她急忙低聲追問,心中陡然生出幾分不安。
“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見娘親一臉淩然,沒有半分笑意,心羽委屈至極地呢喃,眼底似有微光。“舅舅說的……”
穆槿寧輕輕握住心羽的軟胖小手,見語陽公主如此在意,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流逝幹淨。
語陽公主朝著心羽喚了聲,等待心羽坐在她的身旁位子,柔荑捂住心羽的嘴,朝著穆槿寧苦苦一笑,顯得憂心忡忡。“這宮裏耳目眾多,皇兄定是想著解決了邊疆麻煩之後,必定會恢複崇寧你往日的名分。心羽這個丫頭沒有心眼,若是在別的地方也這麼胡亂說話,本宮怕就怕再給皇兄生了禍事。”
心羽拚命搖著頭,不願被捂住嘴巴,脫了個空,總算從語陽公主身邊逃離了,一眨眼的功夫,再度鑽入了穆槿寧的懷中。小妮子並不懂事,唯獨天生性子依賴爹爹和舅舅,既然這個女子是舅母,她當然也將對舅舅的那一套耍潑耍賴,全部使到了穆槿寧的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