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篤定毫無希望的事,並非一定沒有任何轉機。
他對薛月敏沒有半分喜歡,這是實情,拒絕的篤定,卻不過是因為私下裏的原因,不隻是因為她性情高傲,自以為是。他不懂女兒家的細膩情事,隻知道他個人的喜好,他喜歡看春日裏桃花開的滿枝滿眼,滿目柔軟嬌嫩的粉色,卻不喜歡有人在花開正好的時候將桃花采擷下來,浸泡在酒液之中,繼而埋在地下一整年再開封。
哪怕這是別人眼底的精巧心思,在他心裏卻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今日朕讓人在宮裏擺了一桌宴席,你我一月在外,舟車勞頓,正巧有人極盡心思給我們接風洗塵,朕不曾拒絕她的好意。”秦昊堯一走進寢宮就開了口,身為天子若是常常鬆懈,這江山也恐怕遲早會動搖,明日早朝他就準備要說起穆槿寧的事,既然如此,今晚也該讓語陽他們好好看看她了。
她不是見不得光的人,名分,富貴,榮耀,尊崇,過去一切曾經屬於她的,他都會還給她。
“皇上說的是語陽公主?”將手邊從江南帶回宮來的物什打點清楚,穆槿寧轉過身子,淡淡望向說話的男人,並不過分意外。
她在宮裏這些日子,對秦昊堯也多少了解,其他的皇族兄弟姐妹她並不清楚,倒是天子有一名親妹妹,叫做語陽公主,幾年前剛剛嫁做人婦,住在宮外的駙馬府裏,不過常常進宮,皇宮後妃眾多,兄弟姐妹自然也眾多,並非一母所生,自然心有嫌隙,畢竟唯有同胞兄妹的感情才是真感情。
“你就當成是一家人吃飯,不必有所負擔。”秦昊堯揚唇一笑,從容回應,別的兄弟姐妹跟他也無深情,不過是仰仗著他過著不勞而獲的富貴生活,並非所有人,都是他心目中的家人。
柔荑將兩張折疊的整齊的宣紙攤平了,她的目光落在那曾經在畫舫之上描畫的風景,午後的溫暖春水,黃昏的彩霞蒼穹,如今看來也是為之心動的美景。
他終於要將擱在彼此之間的這層紙捅破了。
讓她去麵見他至親的親人,這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
而後呢……她不難想到秦昊堯要做的事,或許到時候,又是一番不小的風波。她的心中輕輕歎了口氣,隨即將眸光轉向他,挽唇一笑,輕點螓首。
午後,穆槿寧回到偏殿,紫鵑將屋內收拾的一塵不染,幹幹淨淨,她小憩片刻,再也無法安睡,便起身來,吩咐紫鵑為她重新梳了個頭,換下在宮外穿的裝束,身著一襲銀藍色鉤花的素雅宮裝,靜靜坐在窗邊的軟榻之上,等候了一盞茶的功夫,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她便當下就站起身子。
該是時候了。
她親自打開門來,黃昏時分,天色還不算太晚,天際的晚霞宛若宮裏上等的紅色紫色的綢緞,瞬息萬變,一刻間可以變出千百種不同的花樣來。
不過隻是匆匆望了一眼而已,她不再留戀,跟隨著領路的太監,不疾不徐地走向赴宴的宮殿裏頭去。
“他們已經在裏麵了。”
在門口遇到了從另一處走來的秦昊堯,他滿意地看了穆槿寧一眼,她的裝扮跟後妃一模一樣,雖然很多事她還不曾跟過去一般精通,但如她所言,她既然進了宮,就絕不留戀宮外的灑脫世界。
她朝著秦昊堯挽唇一笑,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酒宴在正中央,上麵已經擺放好了十道涼菜,兩旁也有位子,幾人的身影短暫映入穆槿寧的眼底,隱約聽到孩子的嬉笑聲,還有女子揚聲安慰的聲音。
“舅舅。舅舅。”
女娃眼尖,一下就看到走進門來的秦昊堯,許多日子不曾見著秦昊堯,她更是滿麵甜甜笑容,麻利地從娘親身上爬下來,朝著秦昊堯的方向跑去。
“心羽,你慢些……”
語陽公主也實在拿她沒法子,她生性沉鬱,前半生過的並不歡心,總是過著一個人的孤獨生活,把自己的心也封鎖在冷冷清清的碧軒宮內。而心羽卻跟她完全兩樣,她有著自己沒有的開朗性情,宛若豔陽天一般,樂天知命,也從不耍脾氣。在駙馬府內她常常教導心羽要有大家風範,不過,久而久之,也似乎覺得女兒有這樣的性情是好處,就索性由著她去。天性如此,她又何必束縛捆綁,扼殺女兒的天性?
像她這麼孤傲的活著,並非好事,也絕不值得再傳承到心羽身上去。
這個女兒,最是黏人,在駙馬府裏喜歡纏著自己的爹爹,進了宮裏就非要纏著秦昊堯這個親舅舅,哪怕跟秦昊堯這麼冷淡無情的男人,她也可以盡興撒嬌,或許這也是孩子的福氣,她才是個幾歲大的毛丫頭,根本不知自己的舅舅是一國天子,是一個何等的人物。
語陽這般想著,或許往後女娃長成了,這宮裏的規矩也就了熟於心,也不會再這麼纏人了。
她的目光順著心羽望過去,才跟隨了兩步,突地停下腳步來,方才還擔憂心羽如此莽撞的性情遲早要摔跤,但目光瞥到一旁的女子的時候,心裏就早已沒了這份擔憂。她當下就怔住了,秦昊堯神色自如地俯下身子,小女娃撲到了他的懷裏,不顧語陽的麵色死白,徑自將胖乎乎的小女娃抱在雙臂之間,如今無旁人在場,這是他們一家子的事,鮮少有人看得到他如此的一麵。
“讓人上菜吧,都別光顧著站著了。”秦昊堯不冷不熱地囑咐一句,門邊的宮女得了命令,便傳出話去,準備馬上要將熱菜上了上來。
趙尚緩步走到語陽的身邊,他自然也滿心震驚詫愕,卻依舊不言不語,扶著自己的妻子走到酒桌上坐下,一陣漫長的沉默,夾雜在眾人之中。
唯獨女娃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依舊笑嘻嘻地坐在秦昊堯的雙膝之上,毫不怕羞地纏著秦昊堯,要秦昊堯給她夾平日裏最愛吃的菜,女娃吃的津津有味,毫無顧忌。
“怎麼一個個都幹坐著?語陽,你要給朕接風洗塵,怎麼這麼安靜?”秦昊堯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撇過眾人的麵孔,不以為然地打趣。
語陽公主卻遲遲不曾握住手邊的銀箸,目光緊緊鎖在穆槿寧的身上,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清晰,她根本無法理解秦昊堯的這個決定,撇過臉去,冷冷說道。
“皇兄,本宮實在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一個夏采薇就夠了,如何還……”
“語陽,你別說了。”趙尚卻按住語陽公主的手,清朗雙目望向坐在秦昊堯身邊的女子,他的心中落入別樣情懷,驀地起身來,跪在秦昊堯的麵前,過去的疑惑不解,此刻全部清楚了。“皇上是見了她,才知道當年微臣犯下的過錯,既然事已至此,定是連李煊也找過了……”
秦昊堯聞到此處,眸光瞬間變冷,卻仿佛不曾聽到趙尚的話,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夾了一塊五香牛肉到手邊的碗中,心羽雖是個女娃,但生性胃口就好,吃的胖乎乎的,卻依舊招人喜歡。
趙尚的話,語陽公主聽的一知半解,她突地想起前幾個月親自為趙尚求情的情景,皇兄口口聲聲說趙尚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赦,要不是她以自己和心羽的性命相逼,皇兄或許還不願放趙尚出天牢。她驀地滿心寒意,手腳冰冷,明明應該是其樂融融的酒宴,此刻卻宛若鴻門宴般殺氣騰騰。
她不禁擰著眉頭,狐疑地再度望向身邊這個女子,看的越是仔細,心中的懼怕卻仿佛更是成了真。這個女人,並非是長的比夏采薇更像是穆槿寧的女人,而是任何一處都一模一樣的女人。
“駙馬,朕隻是跟你們一道吃頓晚飯,沒有別的意思,你可不要嚇到了心羽。”秦昊堯冷哼一聲,將趙尚關在天牢兩個月也不能解心頭之恨,若是他想追究,趙尚如何還能活著看到他的妻兒,他不是秋後算賬的人,更覺趙尚大動幹戈,將此事鬧得不可開交,不得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