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歸宿(1 / 3)

她找到歸宿

“女兒,你這麼早就回來了?”薛學清正在書房翻閱文書,聽到門口的腳步聲,猛地丟下手中墨筆,袍袖一揮,疾步繞過書桌,走到門邊,薛月敏正站在門口,看起來神色黯然,有些疲倦。

“爹爹,我累了,想回房歇息了。”薛月敏朝著薛學清微微福了個身,眼底一片孤寂之意,訕訕開了口,正欲轉身離去。

“娘娘怎麼說?”薛學清見女兒這般神態,自然了然於胸,不過還是想要知曉其中事態的進展。

“我原本要去說服她,沒想過最終卻被她說服了。”薛月敏這一路上盡是百轉千回,隻消一閉上眼,就不難回想起那一刻的眸光乍現,宛若驚世之光,那一番近似咄咄逼人的逼問,讓她無言以對,最終隻能折服。她的心中盡是自嘲,她將此事想的太單純太天真,不過是一時意氣,哪裏經得起時光的打磨?若是當真過上極盡孤獨的日子,這滿腔才情無人欣賞,還不是苦守空閨,屆時不能自已,更是得不償失。既然天子根本不欣賞愛慕她,她即便擠破了頭進了皇宮,又能有多少勝數?她這些天是被憤怒和不甘蒙蔽了眼,從來都是她拒絕別的男人,覺得不可一世,更覺天子沒有看不上她的理由,才會如此積極,其實……她不過是想要一個互相傾慕互相賞識的良人,過琴瑟和諧的生活,整日怨懟生恨,並非她心之所願。

這些日子身處的迷霧,總算散盡了,她下馬車的時候,雖然一身疲倦,卻又甘之如飴。她本以為這位娘娘是一個溫和近人的女子,更以為她生性柔弱,隻是人不可貌相,雖是江南女子一般溫柔似水的美貌,骨子裏卻又有深諳宮規的強硬,是個柔中帶剛的人物。

她走近兩步,雙手覆上薛學清的衣袖,眉目之內滿是黯然神傷,當下離開的時候有過不甘心,更有過憤怒,但不知為何,那位後妃趕走她的那句句真言,卻在腦海之中越來越清晰,個中滋味,她也越來越品嚐的出來。那些。並非隻是威懾她的謊言,並非隻是給她一個下馬威而已,那個女子……仿佛也深明自己的心境,仿佛也經曆過這些心緒和煎熬,每一個字都入木三分,說到她的心坎上去。

“我突然不想離開杭州城了,爹爹。”她揚唇苦笑,輕聲淺歎,她是眼高於頂地過了十九年,說得好聽是自恃過高,說得難聽是不曾顧慮過自己,不曾顧慮薛家,她將自己忽略的孤獨都埋入酒壇之內,埋在地下,卻從未正眼瞧過那些個欣賞她愛慕她的男人。

若無人賞識,她空有一身才氣又能如何?

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意義用事犯下的過錯,到時候再想要反悔,就來不及了。

她依舊記得穆槿寧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若是哪一日被折斷了這一身傲骨,會痛不欲生的。”,她是薛家長女,正室所生,哪怕幾位姨娘在她麵前也不敢挑釁爭鋒,隻為了爹爹在眾位兒女之中最看重她,這十九年來,她向來是高高在上地活著,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裏,從未真真切切看過自己的人生。

一旦進宮,宮裏的女人出身官宦之家的不是少數,比薛家更高的更榮耀的身世也不乏有之,若是無法在宮中立足,在嬪妃之中也就是最低等的地位,她並不習慣跟人低聲下氣地畢恭畢敬,若是由此成為一個壓抑心中清高傲氣的唯唯諾諾的後妃,她怕是會成為一個迷途失魂,她如何能夠容忍這一輩子卑微,毫無足道?

“女兒,這想進宮也是你的意思,怎麼總是變卦?”薛學清雖然是暗中大舒一口氣,卻還是覆上薛月敏的肩膀,有些說笑的意味。

薛月敏跟自己的父親輕輕抱了抱,在他耳畔低聲說道,神情動容。“我想方設法進了宮,未必能夠過我想過的日子,她說的沒錯,後宮像是一座圍城,外麵的女人都想進去,進去的卻又很難出來。”

薛學清從女兒的言語之內,聽的出後妃對著女兒說了在皇宮生存的險惡,他許久靜默不語,最終看此事成不了了,也隻能換種說法。“我今日也是心神不寧,若是此事還未成之前諸多難關,我也生怕哪怕你進了宮,之後的日子過得更艱辛,你也是知道的,在薛家人人都敬畏你,要是去吃苦,我還是舍不得你。服侍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既然放下了,我們也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就當皇上此趟沒來過杭州城內。”

“多謝爹爹不責怪女兒不成事。”薛月敏再度朝著薛學清福了個身,在他的注視之下,跟著貼身奴婢緩緩離開了。

薛學清臉上的笑意,隨著眼前的倩影漸行漸遠而崩落消失,沒想過那位後妃,居然如此強硬。

這事不曾成功,也有他的疏忽之處,至今還不曾知曉那位後妃的出身背景,到底是何許人也。

或許這當真是薛家沒有前途似錦的緣分和福分。

在杭州城逗留了七八日之後,眾人也看回宮的日子漸漸近了,彼此收拾好了,從杭州一路北上返回京城。

除了在蘇家遇到的不快之外,此趟下江南足足一個月時間,也稱得上是平靜順遂。

馬車徐徐停在宮門之前的時候,穆槿寧走下馬車,她凝視著眼前的朱紅色宮門,如今正是晌午十分,五月初的暖陽將這高大宮門照的熠熠生輝,遠處的金碧輝煌的宮殿重影,讓人站在此前總是心生敬畏,仿佛這是世間最美麗最繁華的地方。

或許她也曾經每次都生出萬千感慨歎息,哪怕她如今什麼都不再記得也不想再記得,宮門為她敞開,或許還保留了當初她進宮時候不同的心境。

年少時候定是喜歡這皇宮的吧,而如今經曆艱難險惡之後,她還會覺得這座皇宮有它獨到之處,讓人流連忘返,不能自拔?

她這般捫心自問,卻聽不到哪怕一句回應。

她仿佛是站在一道分界線上,她即將離開自由逍遙的世界,走入宮門之內,往後就無法繼續貪圖自在隨性,無法繼續徘徊猶豫。

她一旦踏入宮門之內,就要重新去過以前的日子,她不禁微微眯起眼眸,朱紅色的光耀灑落在視線之內,宛若迎來一片驚痛。

徑自沉默許久,哪怕心中百轉千回,哪怕胸口溢出複雜難辨的情緒,她亦不拖泥帶水,優柔寡斷,抿唇一笑,盈盈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入其中。

她如今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都是徒勞的。

心中的空白,遲早有一日,會徹底填埋的。

繁華榮光,宛若千丈彩綢,在白灰色的石路上鋪了一地,她心中的思緒最終沉澱在深處,她踏上那根本不存在的彩綢,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分明是離開了皇宮一個月了,但沒走到一個路口,她卻還分得出自己要朝著何方走去,她也不再抗拒心中時有時無的真心感受,跟隨著秦昊堯一道走向寢宮去。

那一日,薛月敏來過客棧,秦昊堯不是一無所知,公孫木揚的屋子雖然跟他們的那間上房隔了兩間,並不隔開太遠,連著贏了公孫木揚三盤棋後他就打算走,但打開門的時候,他看到了薛月敏失魂落魄地下樓去,不想他回去的太過突兀,他轉過身去,繼續與公孫木揚對弈,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屋子。

薛月敏前來所為何事,他不必親耳聆聽,也不難揣摩,之前薛家為了能讓女兒再有進宮的機遇已經勞煩公孫木揚開口,此事失敗了,薛家小姐居然會親自來請求穆槿寧,要穆槿寧幫她一回。

以前的槿妃……心中有滿腔熱情,另一麵卻又是冰冷寒意,她理智聰慧,鎮靜從容,知道大是大非,知道進退攻守,可有情,亦可無情,原本就是當後妃的材料。他唯獨不知道,穆槿寧是如何拒絕薛月敏的,她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槿妃,她的世界脆弱混沌,比過去更加溫和,主見也少了,怕是根本不知該如何拒絕別人的提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