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堯這才懂得情為何物(3 / 3)

“要唱什麼曲子給朕聽?”他抬高下顎,望向不遠處的屹立不動的身影,王謝站得足夠遠了,不管好賴,他這是頭一回聽穆槿寧唱曲,他可不想有人跟他一起傾聽。

“前些日子我們在酒樓聽到的那首江南小調。”

秦昊堯靜心聽著,當日聽到的時候的確有些印象,江南酒樓多有唱曲歌女在晌午和晚上出沒,隻為了唱些江南小調拿些賞錢,歌女口一出,嗓音清亮,眼神犀利,有腔有調,唱得出悠遠溫柔,也唱得出鏗鏘有力,那一夜那位歌女唱了五六個曲子,他如此回想,也想不起,到底哪一個曲子叫做。

隻是聽著,他卻漸漸沉入了思緒之中,明明是溫婉哀怨的曲調,卻像是一場無邊的夢境,將過去的點點滴滴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紅色綢布,緊緊纏住了他的雙目,他情不自禁地閉上黑眸,這一刻,隻是聽她的聲音,隻是聽她的曲調而已。

他,突然恍如隔世。

其中的哀怨,疼痛,憤怒,心碎,無奈,化作字字泣血般的苦,曲調一轉,卻又有了玄機,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前宛若鏡花水月的繁華過眼雲煙,最終曲調轉為平和安詳,卻又讓人不禁揣測,到底是何等的結局。

不過十來句,卻將一個女子的心境,說的百轉千回,他微微蹙眉,雙目之前蒙著的那塊紅色綢布,仿佛輕輕拉開,他再度睜開黑眸來,眼底一片清冷,目光犀利。

“何時去學的這曲子?”歌女唱這一曲的時候,他不以為然,而當穆槿寧哼唱出來,他卻覺得格外符合彼此的心境,或許是穆槿寧親口吟唱的關係,更是入木三分,銘心刻骨。他淡淡睇著她,眼底的陰鬱早已消散,扯唇一笑,低聲問道。

穆槿寧說的輕鬆,淺笑吟吟,她也隻是隨性而唱,自然比不上歌女的渾圓唱腔。“當下覺得這曲子的調也好,詞也妙,或許是在江南歌女之中流傳吟唱,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卻是朗朗上口,精妙絕倫,回來後想著這些字詞,也不知為何就記著了。在西湖邊唱一首這樣的小調,也不顧去管是否得體高雅,隻為皇上盡興就好。”

“皇上消氣了吧……”見秦昊堯沉默不語,穆槿寧話鋒一轉,柔美麵容綻放笑靨,哪怕秦昊堯有氣,此刻也不會發泄到她身上來。

“你的話朕放在心上,朕自有打算,也知曉你的心意了。”秦昊堯一句帶過,自然是再度拒絕重提此事,不過也不曾遷怒於她。

穆槿寧正欲從他的胸懷之中起身,秦昊堯卻黑眸一沉,長臂一伸,將她朝著身前輕扯,她自然再度撞入他的懷中,她自然花容失色,雙手貼在他的胸前,嬌美小臉幾乎要貼上他的俊臉上,她微微怔住,望入這雙幽深不見底的黑眸之內,此刻那雙眼之內沒有陰鶩,沒有肅殺,隻有笑意。

他自然是不過要看她的笑話。

他的雙臂扣在她的纖細腰際之上,越握越緊,稍一用力,便將身子纖弱的她抱上他的雙膝,半斜著身子倚靠在他的身前,如今周遭並無往來行人,無人打攪他們的單獨相處。每回看她無措,他總是覺得有趣。

穆槿寧兩手相貼在秦昊堯的華服之上,噙著溫婉笑意望著眼前一臉笑意的男人,他此刻的笑容稱不上是溫文有禮,卻滿是邪妄,饒有興味,她不禁計上心來,輕聲調笑。“皇上當真能放下那清新綿柔的桃花酒嗎?”

“薛學清打的如意算盤,你真當朕看不清,不過不得不說,第一口桃花酒下肚,確實不俗。”秦昊堯好整以暇地瞥視了一眼,順水推舟,說的理所應當。

“酒不俗,人更不俗,皇上在這兩日,就更該思量幾回。”穆槿寧同樣坦蕩,女子若是沒有幾分才情和特別之處,又如何在天子的眼中脫穎而出,又如何能得到皇帝的情意。她似乎早已深諳此事,更懂宮中的規矩,每一個女子都是一種花,在皇上的麵前各展風姿,後宮更像是禦花園,百花爭豔,百花齊放。每一種花,卻又何嚐不是另一種花的對手,容不得一人過分展露鋒芒,唯有這樣,後花園才能歸於平靜。哪怕這些不過是流於表麵的平靜,而暗地裏,卻是暗潮洶湧。

這樣的平靜,雖然得來不易,卻也是一人製約著另一人,後宮之內,容不得一枝獨秀,容不得一人專寵,容不得獨占鼇頭,容不得一人將所有的榮耀全部奪走。

她清楚,身為天子有他的難處,有他必須遵循的千百年來祖宗定下的規矩,有身為天子必須謹遵的道理,他們……若是在一起的話,這些問題就一輩子不能逃避,唯有坦然正視。她若是成為秦昊堯的女人,自然也該遵循宮規,這些規矩……不是誰想推翻就能推翻的,堅固的宛若巨石,隻要天地還在,這些規矩就不會變,也不能變。

早晚都要麵對他再娶後妃的事,這位薛家小姐雖然脾氣高傲,但看得出也是胸懷才情的女子,又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跟秦昊堯也稱得上是相配的。

再傲氣的女子,見了天子,還不是要折掉身上的清傲,溫順恭敬宛若羊羔?

她突然想起了被秦昊堯趕出宮去的夏采薇,也不知曾經的夏妃娘娘身處何地,後宮生活宛若一場虛夢,得到多少並不重要,或許說不準何時就會失去,一無所有地離開,甚至……一失足成千古恨,連性命都難保。

後宮,是一座禦花園,或許不止如此,還是一盤艱難的棋局,贏過了別人,才能在後宮無恙活著,所以個個人才奮不顧身,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想要避免輸掉全局的命運。這一局棋,有輸有贏,就是沒有和。

千百年來就是如此,人越多,這盤棋才越熱鬧,從未看過後宮隻有一人守護著這一盤棋的先例。

她不該成為他的枷鎖和牽絆。

後宮的大門,從來也不是隻為一個女人敞開的,就想是朝堂,也從未不是隻有一個賢人,這世道,弱肉強食,男人,女人,都一樣。

能夠在任何一個地方占得一席之地的就是勝者,不管用何等法子,何等計謀,何等算計,贏得人就是強者,輸的人就是弱者,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那就更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了。

想到此處,她不禁心中一涼,不知為何突然生出這些感悟,仿佛是經曆了痛徹心扉的事之後才衍生的大徹大悟。

這些規矩,這些道理,是殘酷的,是冰冷的,是尖銳的,卻又。是最沉重最堅固的,活在天地之間的每一個人,徹底領悟的是否就是玲瓏世故,看不透的是否就是天真無邪?

“朕看你最近常常神遊天外,有什麼不適一定要找禦醫。”秦昊堯一手覆上她的麵頰,見她分心失神,突地眉頭一皺,關切詢問。

“我隻是被西湖美景迷醉了而已。”她側過臉去,眼神落在不遠處的湖畔,眼神清亮,再度望入那溫柔的湖水光景,唇畔的笑容卻越來越深。

迷醉的人,又何嚐不是他?秦昊堯這般想著,哪怕身處江南,每一處與眾不同的風景,也不曾讓他忽略她。

最迷人的,又何嚐不是她?最美麗的風景,又何嚐不是心上人眉目之內的一顰一笑?

他的黑眸深沉,順著她的目光一道望向西湖,半響無言,花費了許多年,才徹底體會了情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