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帶你下江南(1 / 3)

朕帶你下江南

她站在湖邊,垂著眼眸,深深望著水中的女子倒影,不禁神遊天外。

穆槿寧。她漸漸熟悉了那個名字,那個原本就是她的姓名。

秦昊堯不曾用完早膳就匆匆離開,後來她才知曉,他是去夏貴人的宮裏。

她當然不在乎。

她如何會在乎?

哪怕成為他的皇後,也遲早要習慣這樣的生活,她嫁的男人並非尋常百姓,即便貴族也是三妻四妾妻妾成群,世人從來也是見怪不怪,更別提一國之君,豔福不淺,看遍滿園春色,自然不甘一枝獨秀。

更別提,她不過是安於現狀找到了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罷了,她對這位有名有實的天子夫君,哪裏來的感情呢?

隻是為何,水中的女子,卻眉頭深鎖?

是有心事嗎?

宮裏的日子並無她想象的深不可測,在秦昊堯的暗中庇護之下,她根本不必麵對任何風波和謠言,錦衣玉食,宮裏如今風平浪靜,似乎沒有任何需要她憂慮之處。

但為何她看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寵她縱容她,無論她要什麼,他都會給。

手中的碎石子,丟向水中,她冷著眼看著水中倒影變得曲折破裂,隻是女子的眼神,似乎隱約還有一絲哀怨之情。

她緊蹙柳眉,心事重重,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紫鵑從遠處迎了上來,在穆槿寧的耳畔低聲細語一句。

她聞言,當下就麵色大變,疑惑不解地轉過臉去,有些不敢相信,低聲詢問。“此事當真?”

紫鵑望向穆槿寧,麵色凝重,點頭應了一聲:“奴婢剛聽卓明宮的姐妹說的,不敢有假。”

皇上將夏貴人趕出宮去了?穆槿寧徑自揣摩,夏貴人在暗中做的事,一定是被秦昊堯拆穿了,一怒之下,才對後妃如此重罰。天子無情,哪怕可以專寵一人數年,何時厭惡了膩煩了,隨時都能將人掃地出門。世事無常,這皇宮裏的事,就更加說不準了。

繁華,就好似過眼雲煙。

一鬆手,就什麼都沒了。

她該覺得慶幸?還是應該以夏貴人為鑒,更加謹慎小心,哪怕秦昊堯對她格外用心,她也不該恃寵而驕?畢竟無人可以否認,皇上這麼做,不無殺雞儆猴的意思,是要其他三位後妃安分守己,做好分內之事,不再編派禍事,那麼她呢?她是否也在被威脅警告的對象之中?哪怕過去再如何被他專寵,無論是後妃還是皇後,都不過是一個女人,皇上的耐性自然是有限的,更有自己的底線,不管誰。

正在她心緒紛雜的時候,陰天不知在何時已經轉沉,寒風瑟瑟,哪怕穆槿寧穿的厚實,也似乎無法抵禦寒風,兩人急急往回趕,剛走到偏殿屋簷下,雨點便開始打落。她默默站在屋簷下,說不上為何,一遇到下雨天,她當真心情就消沉許多。

雨下的並不大,寒風中卷來細小雨滴,因為冬日驟冷的關係,更讓人無法在風中佇立太長時候,紫鵑看她沉溺在自己的心緒之中,也不再勸阻她回屋,從偏殿內取來一件連著風帽的白色披風,披在穆槿寧的身上,她似乎依舊不曾察覺,眼波之內依舊是一片黯然神色。

紫鵑不知穆槿寧到底在看什麼,偶爾有幾個宮女護著手中搬運的物什,腳步倉促地走到長廊下躲雨,再過一會兒,再無人經過寢宮前,灰茫茫的天底下,萬籟俱靜,安靜的連一句人聲都聽不到。萬物枯寂的寒冬,仿佛被潑上了灰暗的顏色,在天地間拉上一道淺灰色的簾子,也在人的雙眼之內拉上一道暗色的帳幔。

她好奇的,自己到底是一個何等樣的女子,而秦昊堯……又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們到底因為何等的緣分,才會互相喜歡呢?他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事,美好的,甜蜜的,醜陋的……。

到時候,當漸漸揭開那些記憶的時候,她當真可以全部承受接納?不管好的壞的,她都願意看清這樣的自己嗎?

逃避的人。終究還是她自己?

他對自己的心意,說穿了沒什麼了不起,時間一過,再深的感情也會變淡消退不是嗎?明明那麼睿智決絕的男人,既然看透世事,便不該如此執著,到底他執著的真正原因為何?隻是想找回往日痛失的女人?

她回到宮內約莫半年了,她什麼都不曾記起,或許哪怕待在這兒一輩子,她也不見得可以想起過去發生的一切。唯獨她站在被火燒毀的淑寧宮前麵的時候,她隱約能夠感覺到那一夜噬心般的痛苦,既然她並非能夠感應到別人過去的巫女,這些自然就是殘存在她心裏的點點滴滴。或許,當真是她的夢魘吧,因為太過深刻,太過悲哀,太過無奈,太過心痛,才會留下這一小塊碎片,深深紮在她的心深處。故地重遊,觸景生情,她才感知到些許遺留的絕望和寂寞?若在當下,比火焰還要旺盛的在心中不曾熄滅的,到底是對那個人的留戀,還是更想早些徹底解脫的失望和痛苦,她依舊無法才徹底理清楚。

在麵對冰冷又火熱的死亡的時候,她心中是否還有想念不忍放手的人?而那人,又是寵愛她的秦昊堯嗎?

她在這座宮殿裏要掘地三尺挖出來的真相,比他告訴她的更多更深。

“娘親。”

長廊口傳來男孩清亮的聲音,將穆槿寧從繁雜的心緒之中拉了回來,她一時想不起這個聲音在何處聽過的熟悉,默默順著聲音和腳步聲望過去,灰暗的天色之下,紅色的長廊屋簷下,有一個女子正在收起打著的傘,而朝著偏殿跑來的,正是上回見過的五六歲大的男孩。

穆槿寧頓時呼吸一滯,臉上血色全無,孩子離她越來越近,她卻全然不曾準備好如何應付他,她仿佛站在懸崖上,寒風迎麵撲來,卷起她的裙擺,風雨更加無法躲避,她心生退意,腳步無法控製,卻明明是往後退了一步。她雖然願意成為自己是穆槿寧的事實,卻還無法將過去的人,過去的事串聯起來,見到這些跟陌生人無異的故人,她當真是手足無措。

孩子卻看不清女子麵容上的一絲驚慌,依舊雀躍地衝向她,跟在他身邊的婢女卻停在長廊口,忘記了打傘,也不曾拉住孩子,更不曾勸阻半分。

跟在楊念身邊的,並非趙嬤嬤,而是瓊音。

再過兩日就要過年,被楊念纏著久了,她也想讓孩子完成心願,哪怕隻是見到一位長相相似的新後妃也無妨,終究是讓楊念心想事成,也就硬著頭皮陪著楊念進宮了。來的路上就開始下雨,宮門口的侍衛一看是楊念,不曾多問幾句,因為這麼糟糕的天氣,侍衛也不曾發覺她……。或許,如今這宮裏,已經鮮少有人還認得出她來了。畢竟,貞婉皇後都走了三年多了,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婢女,又如何會被人念念不忘?跟著楊念走了一路,零零星星下著小雨,她也不知為何心底如此難過,並非因為時隔四年再回宮這麼簡單,她更為楊念難過,難過這麼小的孩子就沒了爹娘,難過往後的每一年新年,陪伴的人就隻有他們而已。他們對楊念再好,又怎麼比得上自己的娘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