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婉皇後已經死了三年多了,皇上等了這麼多日子,夏采薇也已經等了兩年多了,總要有人先打破這種死寂。
想到此處,委屈不能言的苦澀秘密,讓夏采薇藏在桌下的左手,愈發緊緊攥著裙角,指節泛白,可見力道之大,隱忍之痛。不再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夏采薇的臉色驟變,驀地斂去眼底的溫雅,她揚聲問道。“依你說,此事該怎麼辦才妥當?”
“殺雞儆猴。”
祺貴人聽出夏采薇的言下之意,垂眸把玩著手中的茶碗,她滿目帶笑,圓臉上綻放笑靨燦爛,宛若少女姿態。
雲歌駐足在長廊的拐彎處,她看著兩個婢女從不遠處走來,兩人看前方無人,肆無忌憚地談論著方才看到的事。
聲音飄到雲歌的耳畔,她將身子藏匿在圓柱之後,靜靜聽著。
“這裏不是戈壁荒漠,養著這一頭駱駝,總有些奇怪。”站在左麵的宮女搖頭,一臉無奈。
“也是啊,怪不得病死了呢。”另一個宮女點頭附和,在皇宮的日子總是一成不變的沉悶,自從這位巫女來了,宮裏也多了不少很難解釋清楚的新鮮事,譬如。巫女住在鬧鬼的宮裏長達兩月,跟個沒事人一樣,譬如。巫女的坐騎駱駝不明不白死在後院,譬如。有人說服侍巫女的紫鵑曾經親眼見了不幹淨的東西,已經生了好幾天的病,但無論再要好的姐妹去探望,她也閉口不說到底在深夜看到了什麼……
雲歌已然忍耐不住,清楚她們說的跟她有關,提起裙裾疾步匆匆攔在她們的麵前,冷聲逼問。“我的駱駝呢?”
兩名宮女頓時嚇得臉色死白,低著頭不敢看眼前的女子,若不是以為周遭無人,給她們再多幾個膽子,也絕不敢談論這位巫女,隻因有人揣測,紫鵑一定是疏忽了巫女,才被巫女下了幻術見到詭異的景象大病一場。這位巫女,早已成了無比可怕的人。
“已經死了……鄭公公派了人正在打掃。”
一名宮女縮著肩膀,小心翼翼地回應。
話音剛落,雲歌麵色一凜,腳步越走越快,最終奔走起來,來到曾經住過的宮殿麵前,正撞見兩位太監一前一後將推車推向宮門的方向,見巫女站在他們的麵前,他們最終停下來。
雙手撐在推車一側,她彎下腰,緊蹙眉頭,緊緊盯著推車內的那一頭駱駝,駱駝身子高大,不比尋常獸類,宮裏最大的拖車也隻能裝下它半截身子,另一半毫無精神地耷拉著。駱駝呆滯地睜著眼,應該死了已經有一兩日了,皮毛上有一灘一灘的血跡凝結著,發出腥臭的氣味,方才這兩個太監便是皺著眉頭走過來的,因為這一座宮殿實在鮮少有人經過,駱駝死了好幾天才被發現。
七八天前她才剛來給駱駝送一些新鮮綠草,在它身畔的水盆之上裝了滿滿一盆清水之後才走,駱駝的確看來有些水土不服,但病的並沒有這麼嚴重,更不會死。這一個月來,無事的時候雲歌來照顧過好幾回,已經開始好轉。原本駱駝就是困在沙漠中好幾個月都堅強生存的動物,不會那麼脆弱,也是在它的身上看到了她也可以自強不息繼續活下去的機會,但沒想過……就在她放下心來的時候,居然發生這樣的事。
她如今看到的是什麼景象?雲歌銘心自問,她的眼底閃耀著微光,胸口有些沉悶的疼痛,不知來源何處,隻是因為她仁慈不忍的心,隻是因為看到駱駝的死嗎?她很清楚,並非如此。
是。跟她一道進宮的駱駝,不明不白就死了。
這就是她的下場?
他們終究不屬於這個地方,溫順,善良,純真,是無法在這個宮裏活下去的。
“姑娘……”兩個宮人候在一旁,本以為這個巫女會為自己的坐騎流一滴眼淚,甚至會攔下他們要她獨自陪伴駱駝一些時候,隻是半響之後,隻見雲歌抬起臉來,珍珠麵罩之後的麵孔看不到任何的神情,是憤怒,悲傷,還是……痛惜。
隻見她冷淡決絕地轉過身去,年輕的太監不知該如何稱呼她,隻能呼喚一聲姑娘,卻無疑是吃了個閉門羹,她甚至不再轉身哪怕是看他們一眼。
“你們會把它送到哪裏去?”
她的嗓音清冷,沒有任何情緒,一句話而已,再輕描淡寫不過。
“公公囑咐了,把它送去城東的山下葬了。”
其中一名太監回應了,以為巫女會有為難他們的舉動,但不過等來她的淡淡一句。
“辛苦你們了。”
他們目送著她離開,等她走遠之後,才繼續推著推車緩緩前行。
雲歌獨自走到長廊,眼眸輕垂,腳步虛浮,依靠著圓柱而坐,心中的酸澀,許久不曾散去平息……她不是沒有任何的難過,隻是駱駝已經死了,總要被埋葬,山下的確也是個好地方。
這是給她的警告嗎?
五指一收,她咬緊牙關,這一回不想的預感比任何一次都來的更加猛烈,她若是此刻還蒙在鼓裏的話,就不隻是純真而已,而是真正的蠢貨了。
這個宮裏,處處繁花似錦,處處精致輝煌,卻又處處暗藏殺機。
雲歌默默閉上眼眸,麵色越來越難看,她越是慌亂,就越會失去方向,一旦迷失在這座迷宮之內,她就休想活著走出去。
她足足在長廊邊上坐了大半天,因為獨自沉靜在自己的心緒之內,她甚至不曾察覺長廊下滴答滴答開始落下晶瑩雨滴,雨越下越大,直到雨水濺到她的臉上,微微的涼意緊接著滴到手背上,她才從思緒之中清醒過來。
她的眼底,太幹淨太透明,就像是從天上墜下的雨滴,不曾沾染任何世俗之氣,直接落入她的雙眸之內。
她似乎已經與世隔絕好些年了。
坐在長廊約莫有三個時辰了,她就像是不遵循宮中定理的飛鳥,宮中來去自如,卻又無人能夠確切地掌握她的行蹤,停留在一個地方的話,又往往會留很久才走。
秦昊堯站在不遠處望著她,一個時辰前,他正在商談軍機大事,聽身邊的宮人說起外麵下了大雨,特意給幾位臣子送來了傘。正因為如此,他突然想起雲歌,她總是獨來獨往,身邊又沒有照顧的人,他給她找的宮女也生病有好一陣子了,擔心她一個人在宮裏迷了路,抑或是被淋了雨受凍狼狽,秦昊堯派人找了大半個皇宮,如今才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