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並不平靜,是因為你還有遺憾,還有後悔,還有想挽回卻明知不可的事……”
雲歌的粉唇輕啟,眼眸之中的情緒漸漸褪色,宛若對待任何人的平靜溫婉,方才的敵意和抗拒,也早已壓下心頭,她說的極為誠摯,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讓眼前的君王放下心防。
秦昊堯突地靜默不語,他微微側過俊臉,她說的聽來似乎是人人都說得出來的冠冕堂皇,隻是沒有人任何人知道。對於過去的那個人,對於過去的那些事,他除了藏在心中緬懷之外,更多的是悔恨,他的確想要挽回。隻是,他卻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是在夢境中都不會出現的天方夜譚。
他似乎要轉身離開,不再理會她,甚至她猜測著他下一句就要她滾開,惡狠狠地逼得她慌不擇路,但她等待了許久,他卻遲遲不曾開口。
“你。”他頓了頓,右掌依舊殘留些許溫熱,一個月,他幾乎忘記她還在皇宮之中,除了初次進宮的時候,他若不召見她,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但,不知是她說的這些話沉入他的心讓他無法解釋心中的紛雜情緒,更不知是否方才四目相接那一刻他總覺得那雙眼會將他拉入痛苦的回憶,他突然對她有些好奇。“叫什麼名字?”
“雲歌。”
她輕聲回應,話音剛落,已然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他隻是隨口問問,不曾放在心上。
或許下回再見到他,又該隔上幾個月,說不準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問起她的名字。
他是一國之君,忙於國事,對巫女的偏見,興許根本不會再想起她。
她在大食族也是最安分守己的巫女,如今到了宮裏,更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雲歌不再多想,疾步匆匆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回到寢宮,見秦昊堯麵色有異,王鐳跟著主子走入屋內,見秦昊堯坐在床沿,手中端著茶杯,陷入沉思,卻什麼話都不說。
“爺,已經三更天了,該歇息了。”
王鐳壓低嗓音,誠心勸了一句。
貞婉皇後死後,主子的精力都放在國事之上,一年後,因為王室皇嗣也是一國之君無法忽視的大事,最終才聽從了臣子的建議選了妃子。如今已經是第三年了,身為一個正年輕的帝王,他的後宮佳麗卻隻有四位妃嬪,屈指可數,近年來雖然也有大臣的女兒長得娉婷乖巧,討人喜歡,他卻依舊無將人數擴充的意思。但即便納了後妃,這三年來主子鮮少去寵幸各位娘娘,更多的時候是獨自在寢宮過夜,至今沒有任何後妃懷有皇嗣,皇宮也是冷冷清清的。在這三年裏,任何人都覺得秦昊堯過的舒坦自得,其實,並非如此。
“你還記得那個巫女嗎?”
秦昊堯依舊端著手中的茶杯,抬起俊臉,若有所思,衝著王鐳詢問。
“屬下記得。”王鐳點頭,畢恭畢敬地回應。
“她住的是葑樺宮,不說那裏年年都鬧鬼嗎?”秦昊堯的眼底滿是清冷之意,唇畔揚起一道無聲息的笑容,卻並非顯得親切迷人,相反有些邪佞的意味,並非友善,幽幽轉動手中的茶杯,黑眸愈發幽深。話鋒一轉,他的笑,源源不斷從喉嚨溢出,仿佛是覺得此事好笑至極,很有興致。“朕如今看她還好好的,派去的宮女不也說她過的怡然自得?”
葑樺宮,處於整個皇宮的最北麵,最為偏遠冷清不說,宮前的一片竹林長得很好,卻也因此擋住了宮殿的大片陽光,那兒才會成為陰氣最重的宮殿。不止如此,太宗皇帝時候的老太妃曾經在那座宮中自縊,之後搬入其中的貴人也不得善終,沉湖而死,更有好幾個值夜的宮女經過聽到鬼泣聲音,大病一場,往後就再無任何人敢住在那兒了。
她居然住在那座宮裏住了一月之久。
王鐳不曾遲疑,說出自己的心裏話。“爺相信她當真如傳聞所言,是深不可測之人?”
“稱不上是深不可測的,但朕發覺她有點意思。”秦昊堯揚了揚斜長入鬢的濃眉,俊美麵龐上升騰起戲謔的冷笑,那名叫做雲歌的巫女的確有些神秘:“至少不那麼乏味。”
王鐳站在一旁,聽秦昊堯這麼說,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望著主子麵孔上的笑容,哪怕其中藏匿的多少是捉弄的惡意,是要看所謂的巫女出醜丟臉多過於對巫女的關心,但這些笑容,他這個當下屬的,也是許多日子不曾見著了,更覺珍貴。
“明晚,你把她帶來。”
丟下這一句,秦昊堯示意王鐳退下,和衣而睡。
他並不願意承認,那位巫女的身上有一種莫名的魔力,居然讓他有了興趣,而並非繼續視而不見。
在她說他的心結的時候,他並非毫無觸動。事實上,他比任何人更想看清楚自己的心,他真心愛的女人死了,但他卻活的很好,他有嬪妃,有後宮,他無法承諾的,更顯得他麵目可憎。
心中的負累,是那段感情,還是穆瑾寧?
若說巫女通靈,可以跟鬼神說話,那麼他想要知曉的,也唯有穆瑾寧……即便這一切聽來如此可笑。
他居然會這麼快就召見她。
出乎意料。
雲歌跟隨著這個前來傳達旨意的侍衛,來到皇上的寢宮,皇上還不曾到,她獨自站在外堂等候,宮女們站在兩旁低著頭,對於這般情景雲歌早已習以為常,他們將她當成是怪物,她何必自怨自艾?心平氣和地打量著四周,皇上的住所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極盡奢侈,她彎唇一笑,覺得自己對人偏見太深,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並不人人都是同一種,突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收起笑容,恢複成往日清冷模樣。
“你來了。”
秦昊堯越過雲歌的身子,目不斜視,直直走入內室之中,她微微怔了怔,覺得隻身去皇帝內室不太妥當,可看他頭也不回,隻得一咬牙,最終還是跟了進去。
“朕想了想,覺得你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你說朕有心病,不如就由你來治愈朕的這塊心病。”
他坐在圓桌旁,薄唇邊隱約可見詭譎深遠的笑意,見她低頭不語,宛若遲疑,那一道笑意愈發難以捉摸,最終幻化為惡意的冷漠和旁觀。
微微蹙眉,雲歌抬起眉眼,頓覺為難,她的確跟著紅葉學了些巫醫治人疾病的皮毛,不敢說略有所成,更別提心病是心中鬱結而成,如何以藥石醫治?
“關於已死之人,你們有什麼說法?”秦昊堯左手肘壓在桌緣上,他看著十步之外的女子,她似乎總是忘記要跟他下跪,身影透露出傲然和端莊,唯獨此刻那雙眼眸之內,沒有昨夜見到的陸離光芒,讓整個人都黯然許多。她整日都帶著那個珍珠麵罩,無人看清她的真實麵目,但不知為何,單單看她的青絲,身影,眉目,他斷定她並非麵容醜陋之人。當然,哪怕是,也跟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