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瓊音姑姑寫了你的名字,姑姑是不是也要幫我的忙?”楊念眼神一轉,靈光一現,生出了念頭,揚聲問道。
“小少爺有什麼想要的?”瓊音不以為意,隨口問了句。
楊念收起笑容,端端正正坐著,說的格外認真。“前天我去宮裏了,見了義父,他說隻要我學會了騎馬,就能見到娘親,瓊音姑姑一定會騎馬吧,什麼時候來教我吧。教書的師傅都誇我學什麼都快,說不定學上幾天,我就能騎馬了。”
這一句話,卻讓瓊音跟雪兒當下就變了臉色。
一陣尷尬的沉默,梗在她們的喉口,雪兒的雙目一紅,心中酸澀,默默望向不遠處的瓊音。
主子的死,她們心知肚明,像是一道裂縫,一直留在心裏。聽楊念的話,每一個字,都仿佛將那一道裂縫拉扯地更大更開。知曉主子已故的消息之後,她跟雪兒都沉寂了很長的時間,雪兒性情柔弱,一想起往事就哭,幾乎哭瞎了雙眼,而她……因為習武的關係,看來堅強許多。但她卻始終不曾放下心中的那個年頭,在深夜的時候,她想過要跟隨主子離開,至少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割開了血脈,若不是雪兒發現的早,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因為趙嬤嬤的一封信,她們最終還是回了京城,嬤嬤跟她們說了一整夜的話,終於說服了她們看著眼前的人過日子,如今她們幾人,相互依靠,相互照顧,就像是一家人,日子倒也過得平靜。
這一年,對任何人而言,都並不容易。
收回思緒,瓊音勉強地笑了笑,嗓音有些低啞,俯下身子,直直望向楊念清澈的眼瞳之中,違心地說著謊話。“可是我不會騎馬,不如,明日我就去學,學會了就教小少爺騎馬?”
“瓊音姑姑不是很有本事嗎,怎麼練騎馬都不會?很難嗎?”楊念皺著眉頭,瓊音在他的眼裏,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她會耍大刀,還會舞長劍,拳腳功夫也很利落,聽她說不會騎馬,他心中的希冀,全部落了空,麵色也有些僵硬難看,宛若下一瞬就要哭出來。
瓊音隻能自嘲,不顧自己的顏麵,輕笑出聲。“我當然不如小少爺聰明了,不是連自己名字都看不懂嗎?”
“瓊音姑姑,你明天就去找師傅學,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反悔。”楊念從秋千架上下來,眼底滿是誠摯懇切,不疑有他,隻能順著瓊音的話,要求她給自己承諾。
“不反悔。”
瓊音笑了笑,風吹開了她寬大的衣袖,一道猙獰的傷痕在纖細手腕處隱約可見,她自如地拉下衣袖,重重點點頭,這才看著楊念走入正屋內,她不免暗暗失了神。
“我們還能瞞著他多久?”
雪兒無力至極的聲音,從身後飄來,瓊音眼神一沉,轉過頭去望著她,兩人四目相接,眼神交彙的時候,卻是同樣的無奈。
誓言的另一麵,卻是謊言。
即便覺得不安,但她們還是隻能這麼做,別無選擇。
“別說了,今兒個是初三,公公馬上就要來了,你先出去候著。”
瓊音重重歎了口氣,沉默了半響,隱約聽到不遠處的馬蹄聲,眼波一閃,隨即拉過雪兒的衣袖,低聲道。
雪兒輕點螓首,不再多言,疾步走到正門外,將大門打開。
“老爺,郡主派人送來了幾套秋衣,何時天轉涼了就能穿了。”瓊音斂去眼底的悲傷,恢複了往日明朗笑容,走向對麵的屋子,門掩著,她輕輕一推就開了。
約莫五旬的男人證端坐在靠窗的書案上收拾文房四寶,桌上一大疊宣紙,龍飛鳳舞的瀟灑字體,讓人難以想象是出自他之手。
他聞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物什,急急忙忙站起身來,因為太過倉促慌亂,雙膝重重撞上了桌角,痛也不知地趕緊走到瓊音的身邊,朝著大門的方向張望,見到雪兒正在跟太監說話,笑著送走了從宮裏來的太監,他才回過臉來,盯著瓊音雙手捧著的華服看了半天,卻靜默不語。
今日的穆峯,比平日都安靜許多,以往每次她們說是郡主從宮裏送東西來的時候,他每回都會跟孩子般高興,這會兒什麼話都不說,卻反而讓瓊音坐立難安。
“老爺,你怎麼了?”瓊音微微蹙眉,卻不曾流露更多的情緒,隻是唇畔的笑,漸漸流失了。
穆峯依舊不曾開口,隻是探出右手輕輕撫著瓊音手上的幾套華服,眼底有難以察覺的黯然,最終手掌停下,宛若陷入沉思。
瓊音望著他沉默的模樣,心中也有些哀傷,卻依舊宛若無事發生,笑著詢問。“老爺,待會兒我要出去,途徑書齋的時候,給你買些宣紙來吧。”
他呆呆地點了點頭,瓊音總算暗暗舒了口氣,將衣裳放好,正要退出去,隻聽得他遲疑地問了句。
“我們寧兒過得很好吧……”
瓊音背轉過身去,心口緊縮著,強忍住這疼痛,咽下滿滿當當的苦澀,這才以笑靨對他,說的篤定。
“當然了,老爺,皇上對郡主很用心,隻寵著郡主一人呢。”
穆峯的雙手交握在身前,連連點頭,這句讓他看來坦然許多,瓊音一臉笑容,這才緩步走出去。
關上門,瓊音的笑容才從臉上崩落,她走回自己的屋內,伸手觸碰桌上的那把佩劍,淚水蘊含在眼眶,她卻始終不讓眼淚落下,咬牙將佩劍緊緊抱在懷中,方才被掏空的心,漸漸恢複了溫度,仿佛胸口再度充滿了力量。
她是郡主的護衛,如今無法守護郡主,也會用餘生來守護她的家人。
他們會在謊言中,繼續活下去。
隻希望,郡主在天的另一邊,能夠見到他們……他們都在努力活著。
郡主她……也會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