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3 / 3)

自從他登基之後,皇宮也有不少地方動了手腳,唯獨這一片桃花林,他始終不曾對它下手,相反,他的格外珍視,讓花木房的下人終日不忘灌溉施肥。

他如今的心情,當真是莫名其妙,他放任自己走入其中,將夢境之中追隨她的路都走了一遍,隻是夢境跟現實不同的是,夢中的桃花林有她的身影,而現實……沒有她。

仿佛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提醒他,她早已離開,甚至,已經離開了整整一年了。

他不知,自己居然也會有如此的情緒,仿佛是年幼的孩童,被人扔在茫茫大海一般孤單落寞。

他自嘲低笑,或許他當真是鐵石心腸,她剛走的那一個月,心似乎被一片片撕成碎片,他夜夜都離不了烈酒,隻是後來,他不再去想念,她也鮮少出現在他的夢境之內。

她走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活著。

甚至他都開始懷疑,他自以為珍貴的感情,當真就那麼不可一世嗎?

為了得到皇位,為了完成抱負,欲成大事,至親可殺,還有什麼下不了手的。

他從未懷疑過,他這樣的人……真的會愛人嗎?

怪不得到最後,她會那麼痛不堪言,任何一瞬,都是煎熬。

這些年來,他不曾問過她,到底他的感情,是否讓她覺得有一刻的幸福,還是……因為他,因為他的感情,他自私至極的感情,她才變成不幸的人?

麵對心愛之人的離去,他不曾萎靡不振,他依舊跟他鐵一般寒冷的心,共生共存。

這世上,或許再無人比他更狠毒了。

感情,讓他嫉妒,讓他發怒,但,也第一回讓他明白如何才是揪心的痛。愛,而不得,求,而不得。

桃花林,每一年的春天,都會開的絢爛花朵,每一年的夏日,都會結出甜美果實。

唯獨他們的感情,卻無花無果,無疾而終。

今日的思緒,格外折磨人,秦昊堯的腳步穿過桃花林,不自覺又來到了碧軒宮的前頭,抬起下顎,幽深似海的黑眸掃過眼前的光景。

似乎什麼都沒變,似乎一切都變了。

這兒原本是語陽公主的宮殿,後來她遲遲不願在冊封後搬入曆朝曆代皇後的宮內,臨終的那些天,也是在那裏熬過的。

在整座皇宮裏,碧軒宮原本就在偏遠的角落,語陽當初就是喜歡無人打擾的清淨,如今這兒無人居住,也已然是一座被荒廢的院子而已,一道朱紅色的圍牆隔開了他的視線,碧軒宮的屋簷亭榭就在他的眼前,卻隔著一扇暗紅色拱門,上麵,上了鎖。

他幾乎已經忘記,開鎖的鑰匙在何處,如今沒有任何頭緒。

在她死後,他就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要回到這兒,故地重遊,當初一意孤行讓人封了碧軒宮,甚至不曾追究,鑰匙到底在誰人手裏,是否有人保管。

圍牆的前頭,是去年這個時候從別處移栽來的木槿,或許是花木房的下人照顧的好,今年七月初,幾乎大半都開了花。

木槿花樹,稱不上高大,卻也算不上矮小。

“你知道嗎?以前在朕的眼裏,這世上的萬種花草,都沒有任何區別,因為你的名字,頭一回去親眼看看到底什麼才是木槿花,其實,第一眼瞧見的時候,好像沒朕想象中的漂亮。”他隻是抬起手臂,嗓音低沉,喉口溢出低低的笑,他一副說笑語氣。

宮女太監都在他身後百步距離之內,沒有他的命令,沒有人可以靠近他,靠近這一百棵木槿花。秦昊堯毫不費力就觸碰到靠近自己最近的那一朵純白色木槿,據說白色無雜質的木槿花,才是最為上乘的,花瓣重重疊疊,木槿花素來生的大氣端莊,約莫有手掌大小,嬌嫩的花瓣在他的手心顫顫發抖,他最終移開手掌,那一刻,他有些心軟,不曾將它采擷。

他的神色一柔,幽深的眸光漸漸變淺了,仿佛專心欣賞眼前美酒,花樹上綻放的木槿花,花色都不一樣,有的鮮紅如雪,有的粉紅如霞,有的潔白無瑕,光影搖曳之中,色彩斑斕。

去年栽種的時候,花木房的掌事就說,從各處移栽來的一百棵木槿都成活了,沒有一棵夭折,雖說木槿原本就堅忍卓絕,但因為數量之多,發生這般的事,是極其不易的,是個好兆頭,仿佛她的靈魂附在這些木槿花樹上,成為它們茁壯成長的源頭。

“似乎是街頭巷尾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的平凡的花,花色不特別,模樣不特別,香味不特別,但是站在樹下看著花被風吹的樣子,卻又突然覺得它比宮裏頭那些個千金難買嬌氣富貴的牡丹,薔薇,蘭花都美多了。很奇怪吧,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好看。”他說的平靜,俊美麵容上依舊是似有似無的笑容,他在年少時候,就被套上挑剔苛刻的頭銜,或許一切都無所謂,卻又或許什麼都無法入他的眼,珍貴美麗的東西見多了,卻也無法撼動他的心。

他說話的口吻,宛若朝著一個熟悉至極的故人,這般輕鬆的姿態,也是外人許久不曾見過的。

清風拂過他的耳畔,他驟然靜默不語,不過或許人的魂魄會覆在風中也是糊弄人的鬼話而已,他聽到的,終究隻是風聲,而不是呢喃細語。

也許,一年之久,她早已不在這兒了。

她葬在皇陵,已經有一年了,他不曾去過哪怕一回。

他沒有世人想象的無情,或許,也沒有世人想象的多情。

與北國一戰,終究還是打了,這一打,就是整整三個月,最終奪回邊疆的那塊屬地,暫且休戰,如今大半年北國都不再進犯,也勉強稱得上是和平盛世。

佑爵是個聰明人,他識時務,看得懂時機,明知以如今的勢力,還不是大聖王朝的對手,這一仗,或許也不過是讓他宣泄心中的苦悶罷了。

這一年,他比往年更忙碌,百姓安居樂業,富國強兵,漸漸的,鮮少再有人想到他的皇位是如何來的。

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凝望著這些花的時候,依舊還是溫暖著他的胸口,他不知如何解釋,不知是何原因。

“皇上,夏妃娘娘在等著您,您看。”

正在此刻,太監不忍打擾主子的清淨,走到他的身後,低聲說道。

“這兒有更重要的事,讓她在外麵等著。”秦昊堯聞言,卻依舊不為所動,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斂去,冷冷淡淡丟下一句,格外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