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的事,自然會讓他消沉,但人生在世,不隻是有感情而已,還有別的更多的東西,他即將為人父,既然娶了語陽,就決不能輕易丟棄她,讓她因為自己而成為一個不幸的人。
“公主,我們要好好活下去。就當崇寧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就不會那麼難過。”
長臂一伸,探過語陽公主的腰際,他一手輕握她的柔荑,語氣輕微飄忽,眼神晦暗不明。
語陽公主微微怔了怔,趙尚是個說一不二的男人,他說不走就絕不會離開她,他如此庇護她跟腹中孩兒,讓她滿心觸動,即便隻是責任,隻是擔當,他能給她這麼沉重的承諾,她也甘之如飴。
她睜大清冷的眼,淚光在其中閃耀,最終還是落下淚來,緊緊扼住他的手臂。“你我一起記住崇寧吧,絕不會輕易忘掉她的。”
趙尚心中淌過些許暖意,視線安然地透過語陽的身影,落在不遠處,他當然會記得崇寧,她的模樣……會一輩子映在他的眼底,無論歲月多麼變,她都還是跟最初一樣。
“皇上,喝幾口解酒茶吧,別再犯頭痛病了。”太監送來一碗溫熱的茶水,透著清涼的氣味,還不曾走近站在窗前的秦昊堯,已然讓他嗅到了濃重的味道,仿佛因此而酒醒。
他的確好久不曾犯頭痛病了,也是穆槿寧的功勞,他固執的時候,無人可以說動他,唯有她,說服他接受禦醫的診治。
她活著的時候,費盡心思為他著想,好幾個月他滴酒不沾,也是因為她。
而如今,他卻輕易打破了這樣的規矩。
“放著吧。”重重歎了口氣,秦昊堯凝望著窗外的風景,花木房的下人已經采摘了桃花林的蜜桃,今年似乎是一個碩果累累的豐收年,蜜桃也比往年長得更多,更好。
他記得,她是喜歡蜜桃的,所以讓人采了一些新鮮的,專程送去皇陵。
他已經連著三日做這樣同一個夢了。
夢境之中,他總是不經意走到桃花林之中,隱約看到她的身影,他跟隨著她的腳步,一道在桃花林穿梭,並不大的桃花林,他卻總是無法看到她的臉,也不知到底她要走向何方。
這一回,是他跟不上她。
她一身嫩黃色華服,梳著精美的發式,裙擺在風中輕輕搖曳,肩膀上的紫色雲帶,腰際係著的白色腰佩,隨風舞動,宛若從天上下凡來的仙子。
他試著呼喚她的名字,但是,她似乎不曾聽到,不曾回頭。
在夢裏,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兜兜轉轉,總是繞不出這一片桃花林,到最後,桃花在風中飄散,迷亂了他的雙目,他再也見不到她的身影。
她突然出現,突然離去,來與走,都沒有任何預兆。
秦昊堯從思緒之中清醒,黑眸之內滿是複雜情緒,胸口的情懷愈發糾結難辨,如今一陣清風拂來,再度送來夏日的暖意,他負手而立,捫心自問。
是因為他沒去送她,所以她刻意捉弄他嗎?每一夜無法安睡,短暫地入睡之後,又是不斷地做一樣的夢,他隻得做起來,吩咐下人送來烈酒。秦昊堯便是以酒澆愁,唯獨灌下兩三壺酒之後,才會昏昏沉沉地等到黎明。
不送她,並非是真正的絕情殘忍。
他至少還可以安慰自己,她並非長埋地下,而是,他放她走,給她想要的自由。至少,即便在她走了十日之久,他依稀還覺得,她在自己身旁。
清風裏有她。
燭光裏有她。
花開花落的聲音裏,也有她。
深夜。
“主子又喝酒了?”
王謝走到殿外,見太監將空酒壺端出來,他瞅了一眼,止步不前,朝著自己的兄弟發問。
王鐳示意王謝不必再開口,獨自從另一個太監手裏接了酒壺,推門送了進去。
“爺,少喝點吧。”王鐳雖然將酒壺送上桌,給身著寬大袍子的秦昊堯斟了一杯,還是如此勸誡。
離貞婉皇後離開,已經有十日之久了。
每一日,都比原本的還要漫長。
自打皇後走了,皇上就再也沒有踏入那座宮殿哪怕一步。更是派人將那座宮殿封了起來,已然成了一座禁地。
“她總是在夢裏等著朕,看不清她朕卻還是心甘情願跟隨她,但一旦醒來,朕就再也無法入睡,早些把自己灌醉,不是更容易再次見到她嗎?”秦昊堯從王鐳的手中接過這杯酒,喝了一口,黑眸之內有些複雜的笑容一閃而過,唯有對著自己信任的心腹,才能將這些話說出來。
語陽公主也出嫁了,他的身邊,當真有些冷清了。
王鐳苦苦一笑,將實情坦誠,他跟隨秦昊堯好些年,當然足夠了解他。世人覺得秦昊堯可怕的時候,又有誰知曉他用情至深?
“爺的酒量太好,千杯不醉,兩三壺酒如何就能醉?”
“那今晚你就來陪朕一起喝,或許醉的會快些。”秦昊堯瞥了王鐳一眼,笑容不達眼底,的確如王鐳所言,哪怕喝下一壇酒,他也不見得當下就醉倒。
並非隻是借酒澆愁的意思,隻因唯獨他醉了睡著的時候,才會做夢,才會在夢中見到她。而自己喝酒的時候,喝的越是多,卻越是容易想起過去的事,就越是清醒,黎明一轉眼就到,他隻能應付了去上早朝,也就又耗費了一夜時光。
“屬下相信,爺隻消一閉上眼,就能見到皇後娘娘,又何必喝這麼多酒?”王鐳聞到此處,實在費解,若是秦昊堯想念死去的穆槿寧,回憶之中不應該都是她嗎?明知自己酒量不淺還要費勁灌醉,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錯了。”秦昊堯扯唇一笑,仰頭,將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喝得痛快,話鋒一轉,說的冷靜。“朕閉上眼能夠想到的,見到的,都是不太好的事,唯獨在夢裏,才不是這樣。”
王鐳皺了皺眉頭,聽主子這麼說,他也無法反駁,隻能繼續彎下腰,給秦昊堯再度倒了一杯酒。
“爺好不容易不頭痛了,既然娘娘已經不在了,爺也該保重身體。”
王鐳低聲道,秦昊堯都發令了,他便坐下,一道喝了杯酒。
秦昊堯但笑不語,笑容在薄唇邊拂過,繼而不見,黑眸之內隻有陰沉森然的顏色,那一刻的沉鬱,散發出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嚴。
頭痛,曾經折磨了他好幾年。
但如今想想,總比心痛來得好。
這般想著,他當真沒什麼可怕的,像是一塊炭火,已經熾燃了一段時日,如今被冷水澆熄,也最初成了一塊沒有溫度的炭石。
微微揚起脖頸,將白瓷酒杯之中的酒灌入喉口,秦昊堯麵色冷沉,夜色映在他的眼底,讓他的心,沒有情緒起伏,隻有寒意深入骨髓。
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