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朕毒發身亡的那一幕?”
她猝然抬眸看他,眼底的迷霧褪去,才讓人看清她滿目猩紅血絲,方才他毫不猶豫就喝下那杯酒,不是因為他過分信任她,而是因為。
穆槿寧怔在原地,她的神情細細看來,跟往日的有些不太尋常。眉頭抬高,眼眸之內有著傲然和冷漠,她站起身來,蹙著眉頭看他。
那一段她丟失的回憶,漸漸從她的指尖,一點一滴湧入了她的身體。
伴隨而來的,當然還有更多的震驚和愕然。
她的眼前浮現出昨日,她看著自己走到一個侍衛的麵前,冷著臉逼問了幾句,隨即動身出了宮,因為她有了天子的特許,因此宮裏宮外來去自如。
她的轎子,停在一個幽靜秘密的院子麵前。
她隨即下了轎子,吩咐瓊音在門外等候,麵對院子門外的侍衛,她也似乎早有準備,麵色不變,取出腰佩,侍衛一看這是天子之物,不再阻攔。
沿著路邊的大樹行走,她緩緩眯起眼眸,漸漸看清庭院之中的景象,一個半白頭發的中年男人,坐在樹下,麵前是一副棋盤,對麵有一個太監跟他對弈,看有人前來,隨即起身退下。
這個人,正是以前的皇帝,如今的惠王。
比起以前,他頭發花白,神情枯槁,唯獨那雙精明的眼,哪怕有些渾濁,還是帶著些許與生俱來的高傲看人。
她緩緩走到惠王的麵前,視線滑落到棋盤之上,從碗中取了一顆黑子,推向棋局之上,當下就讓白子毫無退路。她的唇畔,沒有任何笑容,眼神幽暗逼人,察覺的到惠王眼底的一閃而過的錯愕,他沒想過這輩子還會見到這個女人。或許皇太後說的太對,他把這輩子得不到的感情寄托在穆槿寧的身上,根本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
因為,穆槿寧雖然是那淑雅的親生女兒,卻終究不是那淑雅。
她的美麗,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的狠毒,卻也最終將他推向了萬丈深淵。
他咳嗽了幾聲,喉嚨再度溢出疼痛和血腥氣味,他的身體頹敗老去,都是拜穆槿寧所賜。在他甚至即將冊封她為貴妃的時候,她卻早已暗中讓他服了數月的藥,她才坦誠她根本是虛情假意,他從未讓她動過心,她願意離開秦昊堯而隻身走入後宮,她的溫柔體貼全都是報複的手段和假象,在他知曉這些真相的時候,一切早已來不及。
這樣狠毒的女人,綿裏藏針,溫柔婉約,一人千麵。
但她卻還是有自己的能力,甚至讓秦昊堯始終忘不了她,哪怕承受了她的背叛,但還是千方百計把她從北國找回來,甚至一心想要她成為皇後,可見對她用心極深。
在被幽禁的這兩個月,惠王想了很久,把很多事都理清楚了。他當真是被穆槿寧蒙蔽了雙眼,才會視而不見她狠辣的手段。
他當然恨不得當下就掐斷穆槿寧的脖子,要她生不如死,但這不是最好的法子。
“聖母皇太後的死,也是你下的手吧。皇後被戳穿與人私通的醜事,雖然對外說是病逝,其實是懸梁自盡。熙貴妃死在冷宮,沈櫻被逐出秦王府,沈家名存實亡,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
惠王冷冷看著穆槿寧,秦昊堯將他從皇位上拉下,奪取了原本是他的江山,而她如今卻在秦昊堯的身邊,享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他揚聲大笑,指著麵前的女人,要是他早有先見之明,不隻是眼睜睜看著那淑雅死,甚至會命人將屋內的懵懂女娃也殺了,讓這一對母女一道下黃泉,也省去如今的後患無窮。
她過她的好日子,而他。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奪掉了自己的皇位,秦昊堯帶著數千將士將雍安殿團團包圍,周煌打開門的那一刻,惠王就清楚一切都已經結束。他不得不交出了江山社稷,被幽禁在一座宮殿裏,即便他至今還不甘心,但他的人馬,接二連三被秦昊堯除掉,他如今不過是留著一條性命,苟且偷生罷了,哪怕想要東山再起,也再無可能。
他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從這世上最尊貴的人,狼狽慘淡地成為一無所有的人。
“你要報複的人,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他神色莫辨,渾濁的眼底愈發坦然,他也是其中之一,雖然如今還活著,卻也朝不保夕,這世上但凡被幽禁的皇帝,又有幾個可以安享晚年?他命懸一線,根本不知何時就會被賜死。
她斜著眼看著他,眼底滿是不屑輕蔑,這般的神態,跟平日裏的柔情判若兩人,她哪怕什麼話都不曾說,一臉清冷,更是堅決不已。
惠王在心中算計,當年虧待她的人,一個個都沒有例外,不過……他相信她對秦昊堯,還是有怨恨的,隻要他把握住這個最後的機會,隻要能夠將他品嚐的滋味全部還給秦昊堯,哪怕他死,也絕不會後悔。
如今,就隻剩下最後那個人了。
既然她要報複,一定要報複個徹底完整。惠王無聲冷笑,撩開衣袖,從裏衣的邊緣拆開一條細線,穆槿寧冷眼看著他,晶瑩的臉上冷若冰霜,這才看清楚一顆褐色藥丸被縫製在裏衣的袖口,她眼眸不善,抬起眸子直視著那一雙混灰色的眼瞳。
“這是徐太醫交給朕的最後一樣東西。”他將藥丸放在棋盤之上,睇著眼前冷漠的女子,淡淡笑著,他的笑容無聲變深,變得更加複雜難測。當初生怕秦昊堯在奪得皇位之後將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他也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與其被秦昊堯折磨,還不如自己了斷,至少沒有任何痛苦。
這一顆,是死藥。
他保留至今,隨身攜帶,隻是為了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