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我什麼都給你了(3 / 3)

腳下的碎石,因為她身子的重量,一刻間全部碎裂開來,穆槿寧睜大了雙目,她不斷下墜。

措不及防地往下墜。

她揚起雙手,卻什麼都抓不住,皎潔月光,穿透她的十指,纏繞在她纖細的腰際,卻根本無法托住她。

並不久。

她重重摔在穀底。

巨石上生著厚厚苔蘚,卻也無法緩解巨大的衝擊,給那一具脆弱纖細的身子,帶來史無前例的劇痛。

仿佛一瞬間,她的背脊似乎被人大力生生折成兩段。

更是,膝蓋處巨大的撕裂,讓她當下就痛得暈眩了過去。身體就像是當下就死了,而體內的靈魂還在原處遲遲徘徊,不願離開。

她還有知覺。

她還有意識。

她還聽得到,上麵的那些男人,如何瘋狂大笑,穀底距離山林並不太遠,一下子她的耳邊隻聽到那些……

紫煙的呼喊,她隻聽到一次。

那是絕望透頂,痛苦極致的呼喊。

之後,再也聽不到她的聲。

她一定是咬緊了唇,閉緊了牙,不讓自己發出哀嚎。不讓穀底的穆槿寧,聽到她的煎熬。

棉衣的撕扯聲音,男人們的抽吸聲,狂笑聲,像是一千隻一萬隻箭,朝著她飛來,將她破敗的身子四肢定在巨石上,動彈不得。

她開始迷迷糊糊,幻幻真真,她的靈魂就像是在體內掙紮,想要出來,卻又痛苦地出不去。

仿佛已經昏睡過去了。

但她似乎還醒著。

她睜大了空洞眼眸,鮮血滲透她的單薄棉衣,從背脊之處,映紅了巨石中央。

仿佛一朵血蓮,妖冶盛開在她的身下。

冰冷卻又熾熱的淚水,無聲無息從毫無焦距的大眼之內,洶湧蔓延,將死白尖瘦的小臉上,覆上滿滿溢溢的淚光。

誰來救救紫煙……

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們……

紫煙!

放開她!

紫煙!

紫煙!

她聽到自己的靈魂,在空蕩蕩的穀底嘶聲裂肺,喉嚨仿佛都吼出鮮血來,隻是喉嚨滿是血腥味道,卻遲遲一個字,都發不出聲音來。

她的眼珠,無聲轉,無聲停,唯獨那迷迷茫茫密密麻麻的月光,仿佛到如今還不願放開她,到如今還是照在她的身上。

月亮,也是髒的,皎潔的表麵,齷齪的內心。

她醒來的時候,自由毫無預知已經降臨在她的身上。

天堂與地獄,其實隻是隔了一天,其實不過是一線之差。

紫煙為穆槿寧去跟趙嬤嬤請了罪,隻字不提昨夜發生的事,趙嬤嬤不知真相,如今穆槿寧恢複了自由身,她也不再多問。

雇了一輛馬車,穆槿寧躺在其中,趙嬤嬤不曾掀開簾子,隻是敷衍地說了一聲,既然走了,就不要回頭。

而她,還有知覺自己睜著眼,一直都睜著眼,她的身體就像是廢了,連自己都不清楚如何的破敗。

她清楚自己無法不回頭。

紫煙,是獨自將她從穀底背上來的。每走一步,她幾乎要折斷的腳踝處,就滲出更多的鮮血。

紫煙走了多久,她背上的女子的眼淚,就流了多久。

沒有人當下就死去,或許這才是現實真正殘忍之處。

今日,從遙遠京城傳來懿旨,她免去了奴婢的身份,成為可以重獲自由的平民。

她察覺的到紫煙就站在外麵,紫煙就站在官府的門口了,紫煙。經曆了這一夜,她卻還是官婢。

穆槿寧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她木訥怔然,說不出一個字,唯獨她在心中發誓,她還有一口氣,就一定就救出來紫煙,一定要,否則,她死不瞑目。

趙嬤嬤聽了紫煙的請求,紫煙說自家小姐生了一場重病,如今獨自在官府之外,她根本不放心,趙嬤嬤從來都覺得紫煙懂事得體,從第一日進官府就勤勤懇懇,最終也點了頭,願意網開一麵,讓她在做完自己分內之事的空缺時間,出去短暫照看一下穆槿寧。

她永遠記得那夜,紫煙將她背入屋內,狹小的屋子,也是耗費了她們所有的積蓄,終於有一個落腳之處,再寒酸也是幸福安寧的容身之地。她端了一碗肉湯,到她的麵前,笑著說:“恭喜小姐,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

她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聽到這一句話,久旱逢甘霖,她卻笑不出來,眼淚,緩緩滑過麵頰。

看著紫煙麵容上的笑,她更痛苦,更煎熬。

她的傷那麼嚴重,邊疆藥草稀少,醫術高明的大夫更是打著燈籠都難找,更別提,紫煙為她找了一個住所,捉襟見肘,沒有更多的銀兩為穆槿寧醫治。若不是紫煙寫信給餘叔,餘叔拿出存著的棺材本,派人送來幾十兩銀子的話,她或許這輩子都無法跟以前一樣行走。

她害怕從此之後就是一個廢人,她漸漸恢複了知覺,隻是雙腿依舊木然宛若朽木,紫煙每日前來的時辰並不長,更多的時候,她是隻身一人,在寂寞之中沉沉浮浮。

寂寞到難熬的時候,她更無法擺脫心中的噩夢,仿佛走火入魔一般,她拔下了發間的簪子,麵無表情地朝著大腿上紮下去。

血色,從素白布料上彌漫出來,映入她的視線,唯獨她不覺得疼,隻是心中的痛,愈發明顯,愈發清晰。

她寫了好幾封信,讓紫煙托人送了出去,之後的每一天,仿佛都是石沉大海。

她言辭懇切,宛若搖尾乞求的狗,請求一次又一次,希望高貴仁慈的皇後娘娘,幫她一回,幫紫煙一回。她隻要紫煙能夠從官府之中逃脫,別的什麼都不期盼,哪怕這輩子都無法過往日的生活,她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最終在幾個月之後,皇後娘娘大發慈悲,紫煙抱著包裹出現在她的麵前的時候,兩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宛若兩個癲狂癡呆之人。

當時,她們覺得好滿足,當時,她們覺得好幸福。

她們沒有別的希望,沒有別的期盼,她們互相告訴自己,要重新活著,重新活下去,把過去都拋棄,把將來都改寫。

“紫煙,我們馬上離開這裏,馬上!”她緊緊抱著紫煙,她不想在意自己破敗的身子,是否經得起舟車勞頓,她不想再耗費一刻,她急著離開這個醜惡的地方,她急著去尋找最後一片淨土。

為了避人耳目,她們連夜就雇了馬車,兩人坐了一夜的馬車,去往丘垚最偏遠的小鎮。鳴蘿,隱姓埋名。

沒有得到聖令,她們雖然獲得平靜生活的自由,卻也決不能踏入京城一步。

在麵朝曠野的地方,找到一處空地,一個低矮的破敗屋子,卻簡簡單單撐起了她們兩個人的家。紫煙歡歡喜喜地將屋子打掃幹淨,她出去找了差事,午後和太陽下山的時候,就特意趕回來照顧穆槿寧。

穆槿寧覺得,一切都在暗暗變好。紫煙熬煮的一碗紅豆湯,兩人也可以相視一笑喝個精光,紫煙從路上帶回來的一朵黃色雛菊,她們也能嗅聞半天歡喜不已,紫煙每日賺來的一個個銅板,都會當著穆槿寧的麵放入她們的陶壇之內……

快樂和幸福,有時候是很微小的,很輕盈的。

直到,那一天到來。

穆槿寧發覺紫煙的麵色越來越差,甚至看到她捂著口鼻,跑出去嘔了半天才回來。

這一夜,穆槿寧什麼話都沒說,她開始有意無意逃避紫煙的眼神,紫煙端著藥湯前來的時候,她甚至不敢抬頭。

而紫煙,也隻是默默在燭光之下繡著一件春衣,藍色質樸的布料,她想著若是小姐穿了,一定很好看。

就是那一夜開始,穆槿寧再度被噩夢纏上,反反複複,紫煙的呼喊哀號,昏天轉地的銀色月光,漆黑一片的山林。

這一切,在夢魘之中,將她的骨肉都撕扯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