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一笑,不去看秦昊堯離去的身影,唯獨心中剩下那個聲音,輕聲細語。讓崇寧走吧,過去的崇寧,現在的崇寧,她都不該再留在王爺身邊了。
無論她是生是死,她都真心期盼,他的心裏再也不要留下她的影子。這段感情,哪怕再讓人懷念,也隻是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留著,就是一把雙刃劍,傷害秦昊堯,同樣也傷害她。
今夜皇上許了李煊跟秦昊堯來看望她,她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有事情即將發生了,否則,皇帝絕不會如此仁慈大度。
獄卒見周煌手下的太監來了,被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他點了點頭,端著茶水走到天牢。
穆槿寧淡淡睇著獄卒手中的漆盤,毫不言語,一盤精致的五色點心,一碗清茶,已然是豐盛的犒勞了。
或許,這也是最後一餐。
獄卒一改原本的冷淡刻板,他滿臉堆著笑容,低聲懇求。“槿妃娘娘,上麵人聽說你一整天滴水不進,已經責怪小的了,方才小的被公公責罵了一頓。您若好心不想讓小的掉腦袋,請您念著小的方才給您和王爺擔了不小的罪過,多少吃一點吧。”
穆槿寧淺淺一笑,眼底沒有任何的拒絕,將茶杯捧在手中,那茶香四溢,茶杯的溫度溫暖了自己的雙手。
獄卒的眼底閃過一道敷衍的恭維,穆槿寧清楚這是有求於她,若是她還繼續固執下去,他便不會再給任何好臉色了。這世上,多得是狗仗人勢。“天牢的飯菜原本就簡樸平淡,可能不合您的胃口,所以公公特意帶來了娘娘原本最喜歡的五色糕。”
“知道了,你不說我也餓了。”
穆槿寧微微挑了一下柳眉,神色不變,喝了一口清茶,靜默不語地品嚐著新鮮香甜的五色糕點。
哪怕是要死,她都不怕了,還怕其他的折磨?
一樣要死,還不如平靜從容,不饑不餓。
獄卒等待穆槿寧吃了幾塊糕點,喝完那一杯茶之後,才笑著起身,將東西收拾了,再度走出牢門。
她緩緩的垂下眼眸,依舊倚靠在牆麵上,仿佛困意襲來,過去的畫麵在腦海之中飛速的旋轉,走馬燈一般。
她仿佛依舊在秦王府內,麵前搭起來的戲台子依舊是錦繡戲班,她仰望著皮影戲,而其中上演的人物,都是跟她相關的。
她全神貫注地,觀望著自己的過去,一幕幕,一幅幅,仿佛身體早已沉睡千年,而心,還有觸動,還有感覺。
她的身子,最終偏倒在一旁,雙手無力垂下,黑發遮擋住那一張清麗脫俗的麵龐,她唇畔的笑容,無聲崩落。
她們,在不斷奔跑,呼吸喘氣的聲響,落在安謐死寂的夜色之內,格外沉重驚慌。
他們,在身後追逐跟隨,不堪入耳的淫穢言語,就像是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而今夜……她們是無法逃脫的魚。
“彭”。
穆槿寧的手,突地被無聲拽下,她睜大了淚眼,咬著牙扶起在倉惶奔跑之中而跌倒的紫煙,身後的腳步越來越近,就像是她們始終無法逃脫的噩夢和詛咒。
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根本沒有穿著衣裳,她害怕了許多天,今晚官府之中有宴席,她跟紫煙正在屋後忙碌,卻被他們堵了去路。
她們顧不了太多了,女子原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寡不敵眾,倉皇從後門逃開。
“紫煙,我們上山。”
她壓低嗓音,額頭都是汗水,今夜仿佛太過漫長,她們已經耗費了大半的力氣,穆槿寧的喉嚨仿佛都是幹澀苦痛,她抬頭,明明知道彼此都沒有更多的體力,但一旦腳步停下,她不敢想下去。
哪怕要死,她也要跑下去。
“上了山,他們就抓不到我們了。”
紫煙看著穆槿寧眼中的堅韌,擠出一抹笑意,無聲點頭,緊緊握著穆槿寧的手,兩人穿行在黑夜之中,山路難行,樹枝的枝椏,漫過膝蓋的野草,將她們的衣裳刮開劃破,甚至麵頰手背,也有幾道細小的血痕。
她們隻是官婢,說得難聽,連貧民百姓都不如的地位,若是不逃,哪怕今夜發生了最可怕的事,甚至死在這裏,也無人會想起她們。
背後男人們的咒罵,從未斷去,穆槿寧皺著眉頭,口鼻間的呼吸越來越重,跟紫煙彼此都沒有力氣說一個字。
這一條山路,漸漸豁然開明,她隱約看到前方的月光,她的心中升騰起巨大的希望,不管今夜離開官府會得到何等的重罰,她都絕不後悔。
最可怕的事,是有一個男人離她們越來越近了。紫煙方才重重摔了一跤,想必是崴了腳,穆槿寧牽著她小跑,卻明顯力不從心,手掌之中拉著的越來越重,就像是千斤巨石,她心中越來越急,急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穆槿寧回過頭來,卻突地停下腳步,紫煙有些詫異,低聲追問一句:“小姐,怎麼了?”
她的眼前,鋪著一層月光,穆槿寧默默轉過臉來看著紫煙清秀的麵容,她的眼底卻滿是絕望的淚光。
老天爺都不願放過她們。
她們的前頭,沒有路了。
但是前頭,星空之上的彎月,那麼明亮通透,月光打落在穆槿寧的身上,白皙麵容,清亮眼眸,纖毫畢現。
她木然死寂地凝視著仿佛依舊身處黑暗的紫煙,哪怕是知曉自己被流放塞外的時候,她也不曾如此的絕望。
或許這是最美麗的風景了,可惜在她們的眼中,一刻間萬物枯朽,萬籟俱靜,仿佛這滿山的山林野草,全部在一瞬間,枯朽。
身後的男人們,咒罵之餘,更有令人心中發毛的猖狂笑容。
穆槿寧拉著紫煙,眼神閃爍,低呼一聲,麵色全無,手腳一刻間全部發冷。
紫煙的眼底,卻漸漸有了別樣的情緒,她回過頭去,隱約看到男人們穿越山林,追逐著她們腳步前來。
月光,那麼明亮,給她們帶來錯誤的希望,也照亮這世間的全部罪惡的始源。
這是她們的劫難,紫煙察覺到穆槿寧手心的冰冷,她的身體僵硬,腳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仿佛左腳今夜就要斷裂開來。
穆槿寧跟她都心照不宣,她們走不出去,前路是懸崖,後路是豺狼虎豹。
逃,怎麼逃得出去,怎麼逃得出去?紫煙眼中有淚,卻也有苦澀至極的笑意,那一瞬間,無論上蒼是否當真如此殘忍,她都不能繼續當一個牽累,當一個累贅。她已經無法再走一步路了,那麼,她願意在最後,成全小姐。若說後麵的是一群野獸,隻要有獵物,他們就會停下腳步。
穆槿寧見紫煙突地鬆開了手,她睜大雙目,滿心錯愕,仿佛周身全部是荊棘,刺得她鮮血直流。
紫煙咽下滿滿當當的苦澀,她神色一柔,宛若平日一般貼心寬慰,急著提醒:“快逃!”
巨大的黑暗,隱約在山林之中張牙舞爪,穆槿寧透過紫煙的身體,眼睜睜看著那些男人越靠越近,他們臉上的獰笑,勢在必得的醜惡麵目,都讓穆槿寧全身顫抖。
她搖頭,朝著紫煙,她瞬間伸出手去,不祥的預感緊緊包圍著她,她一瞬間無法看清楚,紫煙眼中一閃而逝的情緒。
穆槿寧的雙目充血,她的嗓音破裂開來,她的心中從未停止顫栗,卻又字字堅決:“不要,我們說好了什麼都一起的!我們一起逃!”
其實,她們逃不掉,注定要在這裏,但她甚至想過死,可能才是唯一的解脫。
紫煙的溫暖嗓音之內,有淺淺的笑,也有落淚的聲響。“有小姐你這句話,就夠了。”
那一刻,她突然看清紫煙眼底的無畏,還有。迷霧般的淚光。
紫煙卻驀地回過頭去,火把的光耀,刺入她的眼底,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來。
那些人,已經發現了她們。
決不能,兩個人都死在這裏,決不能,兩個人都毀在這裏。小姐不一樣……她絕不會讓小姐麵臨最可怕的磨難,或許小姐終究有一天,還能回到王朝,她不能就任由多舛命運把小姐毀掉。紫煙攸的轉過臉來,用最決絕冰冷的表情麵對伸出手來的穆槿寧,最終她卻用盡所有力氣,狠狠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