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之死(3 / 3)

不是個好兆頭。

紛紛亂亂的皎潔白色水袖,在她周圍宛若漣漪一般散開,她看透了人間聚散,如今卻什麼都無法照亮她的眼眸,無法再阻攔她前行的腳步。

“你走吧。”

她淡淡說道,麵容之上沒有任何神情,琴師見槿妃不曾怪罪她,心中大舒了一口氣,畢竟在森嚴的皇宮之中,琴弦斷了,是一件很忌諱的事。

琴師急急忙忙抱著古箏走開了,瓊音從門外走來,默默觀望著中央的那一抹天藍色,明明應該是讓人心中明朗的顏色,此刻卻滿是憂鬱苦楚。穆槿寧久久坐在中央光滑冰冷的地麵之上,垂著螓首,眼眸之中的情緒,讓人無法看清。

“主子,沒事吧。”瓊音蹲下身來,圍繞在她的身邊,輕輕扶起穆槿寧,隻是她再也不曾開口說話。

若說黯然,能從她的身體之內點點滴滴流淌出來,瓊音也說不上來此刻穆槿寧到底是練舞之後的疲憊倦意,還是輕鬆釋懷,抑或是……悲傷厭倦。

“好久沒費心跳舞了,骨頭都疼了。”

她深深呼吸一瞬,這才釋放笑靨,那清麗脫俗的精致麵孔,讓人都無法再度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去。

唯獨隻有自己知曉,她疼得,並非是不堪重負的腳踝,不是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針尖上的腳心,而是。她藏匿在最深處的秘密。

木槿花開的時候,她在這個世上降臨的時候。

如今,她也選擇在這個時候,結束一切糾葛恩怨。

她的心中,漸漸退去了對錯是非,越感覺的到即將走到盡頭,她卻越是坦然。

她的臉上不曾崩落笑容,唯獨眼底沒有一分笑花,她默默走到內室之中,扶扶手,示意瓊音跟雪兒都先行退下。

隻剩下一個人的屋內,穆槿寧倚靠在軟榻之上,也不曾蓋上一件外袍,夏日的夜晚,偶爾也有讓人覺得炎熱發悶的時候,若是再過幾日,後宮之中的下人便會想法設法取來冰塊放置在屋中,讓主子消暑。

她跳這一曲舞,不是為了任何人,隻是為了祭奠娘親的在天之靈。

在她從不知曉這個醜陋秘密的時候,她過得太單純太輕鬆了,甚至……太盲目了。

無人知曉她在後宮過著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是多麼難熬,多麼痛不欲生,多麼……難受。

緊緊咬住紅色下唇,她緊閉著雙眸,隻是輾轉反側了許久,亦不曾入睡。壓抑了許多日子的情緒,在胸口反複洶湧,一陣陣襲上她的體內。她原本就蒼白晶瑩的麵色,白的像是雪,隻是這般的厭惡反感,痛苦不堪,讓她的胸膛漸漸起伏著,最終無法承受的沉重,宛若一陣陣萬丈巨浪,掀起將她的身子卷入其中,隨波逐流,反反複複,沉沉浮浮。

她猝然坐起身子,倉皇奔向屏風之後,以右手緊緊自己的唇,擰著眉頭,一個踉蹌,卻將整個木架子都打翻在地,金盆落在地麵,哐當一聲,在黑夜之中格外清亮。

幹嘔了整整半個時辰,她卻什麼都無法嘔出來,喉嚨卻留下滿滿當當的火辣疼痛,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厭惡的,覺得不堪的……是自己。

複仇這條路,她突然累得失去方向。

也不知這世上,到底還有誰,跟她這般孤單。

她扶著屏風站起身來,穩住了自己虛浮的腳步,怔了怔,望向那一扇被風吹開的窗戶,明月,依舊懸在天際。

皎潔的月光,在搖曳的樹影之下,依舊鋪成了一條小路,柔軟的光耀,仿佛是鋪展著許多的細碎光芒,一眼看不到盡頭。

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神幽遠凝望,許久不曾動彈。

“皇後,你身係穢亂宮闈,殺害皇子兩樁罪名,皇上已經對你格外仁慈,不會詔告天下,您就痛痛快快地做出抉擇吧。”

周煌是身帶聖旨而來,隻身前來,雖然已經念完了聖旨,但跪著的皇後娘娘,卻不曾有任何聲響,仿佛他說的,她都不曾聽進去。周煌自然預料到來景福宮不會太過風順,但今日勢必要完成皇上的重托,否則,人頭不保還是小事,一旦這宮中傳出流言蜚語起來,那更是不堪設想。

這些年來,皇後犯下的,可不隻是穢亂宮闈跟殺害皇子,但這兩項罪名,足夠讓皇後失去如今這個地位和身份。

皇後卻無聲站起身來,神色一如往日的平靜,處亂不驚,拍了拍雙膝的褶皺,冷眼麵對著周煌,遲遲不去接那聖旨。

“海嬤嬤,你來端著吧,景福宮外麵的下人,都已經扯下了。”周煌見無法說服德莊皇後,但罪名確鑿,這一句看似寬慰,實則軟性要挾。

海嬤嬤自然聽得清楚,若不是要她來最後服侍皇後一回,她也絕不可能留在景福宮殿內。周煌為皇上做事賣命,這些當然都是皇上的意思,如今四麵楚歌,孤立無援,甚至不能托人出去搬救兵,又如何拖延,甚至讓皇上改變這個冷酷的決定?

周煌瞪了海嬤嬤一眼,海嬤嬤隻能沉默著從身邊的宮人手邊接過那一個紅色漆盤,唯獨她清楚這其中的重量。

“皇後娘娘,您是一國之母,奴才不敢冒犯,奴才會在門外等候一個時辰再進來。”

周煌恭恭敬敬地朝著冷著麵孔的皇後行了禮,卻也不再贅言,隨即帶著身邊的太監轉身離開。

這曆朝曆代的後宮女人,即便穩坐在鳳位的皇後,也不是沒有落得跟德莊皇後這般田地的,再慘烈的,更不是沒有。這皇宮的天是皇上,一旦皇上下了令,這件事就毫無挽回的餘地。

海嬤嬤見門再度被關上,嗓音低啞混沌,兩個字的呼喚而已,卻聽上來讓人覺得心酸極致。

“娘娘!”

在周公公將門掩上的那一瞬,皇後的腳步一晃,恨不得會跌倒,她的眼神遊離,環顧四周,此刻的景福宮卻安謐的沒有任何聲響,這座堅固的宮殿一如既往的毫不動搖,唯獨在她心中,卻仿佛已經崩裂倒塌的轟然巨響,一陣陣侵襲上她的心。

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子,她自然最清楚,皇帝這是要賜死。

海嬤嬤端著的手,也漸漸開始顫抖,皇後的目光,最終落在她手中的漆盤之上。

一條白綢,一杯毒酒,一把匕首,想的真是格外周到。

她第一天進宮的時候,才十五歲,跟皇上是結發夫妻,佯裝恩愛舉案齊眉,他也不念半點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