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不勝寒(3 / 3)

沈熙臉色一白,她的眼神定在溢出,她的唇邊卷起一道莫名的笑,遲遲不曾開口說話。

“你什麼都知道,真是厲害啊!”沉默了半響,沈熙才回過頭來,長長舒出一口氣來,淺歎一聲。

“我一直在想,聰明如你,為何要留下那個不該留的孩子,畢竟太醫當下診治出來的時候,已經一個多月了,你不會毫無察覺。直到後來,我才想通,當初皇上總是留在溫柔的珍妃身邊,而皇上許久不曾看你,你想用皇嗣重拾恩寵,可皇嗣血統是不該被偷天換日的。”她凝眸,幽幽吐出這一番話,至今整個後宮無人懷疑沈熙曾經小產的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骨肉。

沈熙緊緊扼住手腕,她的胸口有些許起伏,隻因穆槿寧的話,字字入心,讓她不無煩憂苦悶。

“金世道該多不好過啊,你利用他,懷上他的骨肉,隻是要重拾恩寵的一種手段。”

“不然呢?”沈熙滿目決裂,她眸光一沉,高傲冷淡地低笑連連。“難道還要喜歡他麼?你也不是沒看到,那些女人一聽到他是一個小生,嘴都快笑歪了。”

穆槿寧微微蹙眉,話鋒毫不柔軟,說的一針見血。“你就那麼在意他的身份?他的好與壞,最清楚的人應該是你,別人的目光並非最重要的。”

沈熙的胸口一痛,當日金世道的話,讓她心中不無觸動。穆槿寧的話,不是毫無道理,隻是她麵對著一個捉拿自己把柄的女人,如何能平心靜氣地聽下去?她可不會像別的女人一樣,服軟低頭。“你來這兒,就為了勸我回頭是岸?可惜我沈熙從不喜歡懸崖勒馬。”

“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穆槿寧站起身來,既然沈熙依舊鑽在死胡同裏,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楚,勸的服帖的,她默默走向門口。

沈熙驀地望向那個嬌弱的身影,她蹙眉,低聲問道。“你要去跟他們說了?”

隻要穆槿寧說出真相,她不貞的罪名身上再加一條欺君之罪,別說冷宮,她或許活不了幾天了。

穆槿寧不曾停下腳步,她仿佛沒有聽到沈熙的追問和不安,等待瓊音打開門,她便走了出去。

她可以讓沈熙獲罪,但沈熙已經落入冷宮,哪怕她心中還有沈熙的另一個秘密,足以讓沈熙死的淒慘,但她無意落井下石。

沈熙眼望著那扇門漸漸關上,穆槿寧都不曾說出一句話,但她卻約莫有些複雜的心境,根本不知是什麼在心底深處湧動……

她想了一天一夜了,不隻是悔恨而已,麵對穆槿寧的質問,她似乎才徹頭徹尾想得通透,茅塞頓開,醍醐灌頂。

金世道離開她的那一刻,曾經湊到她的耳邊,說了幾個字,這幾個字從來消退出原本的熱意,讓她深夜都無法安睡。

“若有下輩子,寧願彼此生於寒門。”

屆時,她不是深宮後妃,他不是貧賤百姓,可以毫不相識過一輩子,若是相識了,也不必遭遇冷眼嗤笑,可以情投意合,不必躲躲藏藏。哪怕是金世道清楚沈熙的用心,他不過是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一個男人,而他的這一句,卻是特別認真懇切。

金世道並非貪戀沈家的富貴而接近她,他喜歡她,臣服她,她是第一眼就看出來的。她也以為皇上是喜歡她的,但可以如此絕情,不顧往日夫妻情意。這樣一想,金世道的心,才是真心。

他是個懦弱的男人,卻因為她而不得不去死,更沒有半句怨言,不曾大難來時各自飛,她便不該再對他怨恨了。她或許還能在冷宮存活,但金世道在這兩三日,便要獨自去黃泉路了,他死的時候,也不會知道,她曾經懷上過他的孩子。

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知道了。

她寧願他死時一無所知,也不願再讓他對自己寒心了。

皇上絕不會讓她跟金世道一起死的,此刻金世道一定在牢獄之中忍耐非人的折磨,沈熙隻要一想到金世道跪在自己的身邊,暗暗握住她的手那一刻,便無法安睡,仿佛一千一萬根銀針,一瞬間刺入她的體內。

她不過嘴硬而已,如何會當真不懷念金世道?穆槿寧說的對,他在眾人眼中微不足道,卑微輕賤,但惟獨她一個人清楚,金世道對她有多體貼多溫柔。她若當真跟別人一樣看不起他,也絕不會跟他在一起。

她,隻是逃避自己的心而已。

她從小學的,便是門當戶對。出生名門望族,就該找一個比自己更高貴的男人,貧賤,是一道根本無法逾越的鴻溝。

所以,人人都覺得她下作。

她。其實是喜歡金世道的吧。

沈熙苦苦一笑,想到此處,仿佛一天一夜滴水不進不曾安睡的疲憊徹底侵襲了她的身子,她雙腿一軟,倚靠著牆壁緩緩坐下。

她沈熙在別人的眼中是落得個淒慘的絕境,但她卻清楚,她並不是雙手空空,並非一無所獲,她得到的,是她曾經不以為然拋棄的。

那比任何東西,都更可貴,更有分量。

“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一切都太遲了……”她閉上眼眸,低聲呢喃出這一句話來,反反複複,說了無數遍,直到用盡了所有力氣,她才徹底昏了過去。

一月之後。

“皇上……皇上……不好了!”

周煌麵色凝重,如今皇宮好不容易才平息一陣子,皇後在景福宮閉門不出,一個月前金世道也死在牢獄之中,後宮恢複了往日的清淨。但沒曾想,今日一大早,就又出了事。

“什麼事?”

皇上淡淡問了句,並不在意。

周煌的眼底不無痛惜:“方才照例有宮女去冷宮各處打掃,才發現她……已經咽了氣了。”

皇上手中的毛筆,無聲落地,他半響無言,金世道死的那天,沈熙不曾哭鬧,仿佛毫不知曉一般。

其實,或許她早有感覺,金世道已經不在人世。在冷宮過了約莫一個月,她終究還是動了這樣的念頭。

周煌看皇上不曾詢問,便也不再開口。他剛去了一趟冷宮,推門而入,親眼看到,沈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約莫是昨夜用完晚膳就身著齊整,黑發梳的一分不亂。

沈熙是吞金而死。

但沒有人知曉,為何她並未躺在床榻上,而是死在冰冷的地上。

“若有下輩子,寧願彼此生於寒門。”

下輩子,她不要高枕無憂。

下輩子,她不要虛情假意。

下輩子,她不要追名奪利。

沈熙取下自己指節上的金戒指,含在口中,默默躺在地麵,閉上眼,她素來驕傲美麗的容顏上,有了一抹很淺的笑容。

原來,死,並不可怕。

高處不勝寒,才更可怕。

她用盡平生最後一道力氣,狠狠咽下,喉嚨被堅硬之物摩擦,生生掀起一道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