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戈陡然之間,麵色死白,他幾乎整個身子都要伏在微涼的地麵上,正因為他默然不語,更顯得皇上的猜測成了真。
天子深吸一口氣,肩膀上仿佛壓著千斤巨石,他將這件事壓了數月,但這回,他不想再縱容下去了。
“你說心中念著朕給你的恩惠,坐擁朕的皇後的時候,你也把這當成是朕賜給你的恩惠了?”
蒙戈緊緊閉上眼眸,咬緊牙關,哪怕是獨自麵對幾十人,他也不曾像是此刻的忐忑恐慌。這一回,他也不願再否認,因為保守這一個秘密,他活的並不痛快。皇上都這麼問他了,自當是掌握了證據,不管他認不認,都是死路一條。他內心最後的心願,便是皇上能夠像是容忍上書房縱火一案一樣,將這件事也壓下去,不讓任何人對皇後非議,指指點點,隻要皇上想,自然可以讓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風平浪靜。
“皇上。”
皇上痛苦地別開眼去,他寧願相信除了這件事,蒙戈此生從未隱瞞欺騙過他,但這一次的欺君之罪,絕不尋常。既然他都能跟皇後扯上關係,天子還如何繼續信任他?再忠心耿耿的手下親信,也隻能忠心於一人,蒙戈要想在他跟皇後之間存活,這本是白日做夢。
果然是幾十年來都有膽識的男人,做皇宮侍衛的,也很可能朝不保夕,但蒙戈成了天子必須對立的人,就連天子都不曾想過有這一天。他的鐵石心腸上,也隻剩下濃烈的羞辱,身為一個男人,遇到這等事決不能平心靜氣。“皇後雖然跟朕沒有感情,可她畢竟也是六宮之主,她平素的所作所為,朕都可以不管不問,隻因她是朕的結發妻子,可是這個不是她能犯下的錯,更不是朕能原諒的錯。”
“蒙戈清楚當年的過錯,沒有臉麵請求皇上的原諒。在蒙戈死前,隻想請求皇上念在蒙戈這幾十年的忠心上,給皇後娘娘一條活路。”蒙戈滿複雜,百轉千回,雖然當年的事,很多人都不清楚,但他不會將罪責推到德莊皇後身上去,身為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有這樣的擔當。當侍衛是將腦袋掛在腰帶上,哪一日刀劍不長眼就會跟家人徹底分離,早晚都做好了準備。
“朕的皇後,還用你為她求情?”皇上低喝一聲,一臉陰沉,仿佛跟方才的說笑輕鬆模樣,判若兩人。
蒙戈噤若寒蟬,這才驚覺自己無心的一句話,讓這件事,變得更複雜。觸怒了天子,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皇上記得清楚,在那一日捉拿縱火犯的時候,蒙戈也是從景福宮走出來,但他已然不想再細想下去,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蒙戈是背叛了他一回,還是一百回一千回,多一回少一回,還能有什麼不同?蒙戈對他而言,如今隻是一條不再忠心的狗,隻會對著別的主子搖尾乞憐,他更不能留他。
隻怕蒙戈若對皇後有了感情,往後自然成為皇後手掌的一顆棋子,到時候若是與天子為敵,才是後患無窮。隻因蒙戈是知道天子無數個秘密的親信,他太了解天子,天子隻能親手了結他,免得日後他落在別人手中,反而成為天子的牽累。
“來人,把大統領帶下去。”
皇上始終隻留了一個背影,堂下的男人再度深深俯下身子,不顧皇上是否看得到他的畢恭畢敬,五體投地,他被兩名侍衛帶下去的時候,毫無血色的黝黑臉上,也漸漸露出一抹苦笑。
周煌麵色凝重,候在一旁,許久之後,才看皇上轉過身來,雖然舍棄蒙戈多少有些可惜,卻也隻能這麼辦。一個毒瘤,留在身上一處角落,並不會讓人致命,但隻要一看到一想到,心中都不會暢快,若不連血肉一起挖出,這身體才不會廢掉。蒙戈,如今也是這樣的道理。
“先別讓他死,在天牢關著。”皇上蹙著眉頭,正因為連日來的疲憊,如今的麵色蠟黃,愈發看起來憔悴。失去蒙戈這一個左右臂,他愈發心情低鬱,百感交集。
“上書房縱火的那一晚,臧公公看到蒙戈出入景福宮,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出來了,似乎是皇後托付給他去調查一些事。”
周煌方才從一個太監那裏的了消息,湊到皇上的耳邊,低聲細語。
皇上聞到此處,下巴一點,算是知曉了,蒙戈近年來已經在為皇後效力,蒙戈實在天真,又不是別人,還不知他跟皇後之間的幾十年,從來都是波折起伏?
看皇上再度專注批閱奏折,周煌便將桌案上的藥湯端下去,打開門走了一路,卻在月光之下,看到盈盈走來的女子,她身披銀色柔軟外袍,月色宮裝,滿目柔和笑意,仿佛是從月宮之中走來的仙子,讓人隻是看了一眼,不免飄飄欲仙。
穆瑾寧的眸光,從周煌手上端著的藥碗邊緣無聲劃過,她凝眸一笑,嗓音清淺。“周公公,皇上還不曾歇息?”
“這兩日積壓了國事不曾處理,明日皇上要上早朝,今晚想來不會早睡。”周煌笑著說道。
“我給皇上準備了羊肉羹,不如勞煩公公送給聖上嚐嚐鮮?”穆瑾寧語笑嫣然,一臉平靜,仿佛這隻是無意間的詢問,而絕非試探。
“槿妃娘娘還是親自前往吧,皇上一定很想見您。”周煌看了一眼手上端著的藥湯,皇上患病,在皇宮之中是一個秘密,藥湯都是他親自經手的,哪怕如今皇上不喝要倒掉,他也決不能假手於人,以免話柄落於有心之人的手中。
“也好。”穆瑾寧淡淡一笑,並無拒絕,看著周煌越過自己的身子離開,各自走向別的方向,她的眼神陡然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