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勝將軍什麼話都會說?”垂眸一笑,穆槿寧滿目暖意,話鋒一轉,悄聲問道。“雖然它很有靈性,會不會說出不著邊際的話,讓皇上傷神?”
“也有說話不過腦子的時候,在它被送來還不滿半年的時候,有一回學著說了刻薄話,朕一氣之下,便命人拔了它的毛。”皇上的臉上,笑意不改,唯獨言語之中,卻藏匿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森嚴。
穆槿寧唇邊的笑意不曾消去,天子把這件事當成是有趣的笑話來說,偏偏她聽了,心中掠過一陣淡淡的寒意,這位天子的性情,是向來刻薄的。連一隻犯錯說錯了話的畜生都要計較,更別說,若是遇著惹怒他的人,他會如何處置,實在讓人寒心。
天子的嗓音,依舊在她的耳畔回響。“索性還活了下來,性情大改,往後再凶悍的鳥兒在它麵前,都不是敵手,那時候開始,朕便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做常勝將軍。”
穆槿寧眼底的深沉,漸漸斂去,她笑而不語,人或許跟那隻鸚鵡也是一樣的,被養在嬌貴的籠子內久了,便驕縱狂妄,被殘忍的真實一根根拔去了羽毛,在生死之間徘徊遊走,才會性情大變,激發鬥誌,不願再被任何人踐踏壓迫。
一盞茶過後的功夫,皇上沉默了許久,眉宇之間,有幾分陰霾沉重。“今日朕跟沈洪洲見了麵,有件事,不無蹊蹺。”
“皇上,不知是何事?”她的眼底,滿是懇切,輕聲詢問。
皇上話鋒一轉,滿眼凝重:“朕查出,沈家的這些消息,都是有人刻意放出來的。雖有了替罪羔羊,但背後還有更大的主謀。”
穆槿寧佯裝自若,心中沒有半分波動,晶瑩麵孔上滿是狐疑。“皇上指的是沈家船隊,商戶的變故,以及沈家五老爺與大老爺沈玉良的獲罪,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可那些,不是查出來正是鐵錚錚的事實嗎?”
皇上聞到此處,麵色稍霽,當然是事實,但也是隱藏的極其隱秘的事實,沈家要想將這些罪名處理得當,這些年來也是做得極為平靜。如何在一月之內,接連不斷被世人知曉這麼多樁罪名?不是蓄謀已久的陰謀,還能是什麼?讓他不得已損失了沈玉良這個心腹,用盡了手段,才得以保住沈洪洲。
這樣的心思,他自然懷疑一個人。
穆槿寧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如今有這樣的嫌疑的,當然是秦昊堯了。天子之所以會在她的麵前提及,當然是不無考驗的意思。
“我並不覺得會是王爺做的,據說將沈家的事抖落出來的是沈家的一個下人,因為沈玉良苛刻待他,他才將沈家商戶的齷齪事都抖落出來,大戶之間難免遇到這樣的事,不足為奇。”穆槿寧微微蹙眉,不苟言笑,靜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沈家之事,絕不會跟王爺扯上關係。”
皇上聽她為秦昊堯辯解,不懂喜怒,淡淡說道。“昊堯待你刻薄,你還為他說好話,要讓他避開嫌疑?”
“我隻是就事論事,皇上說給我聽,不就是想聽聽我一個人的意思?”
穆槿寧眸光一閃,斟酌之後,粉唇輕啟,臉上沒有流露半點驚慌錯愕。“這便是我心裏的想法。”
天子的笑意轉冷,她的確是個精妙的人兒,若是換了別人,哪怕費盡心思,也恨不得說的斬釘截鐵,不跟舊人扯上半點關係。她懇切直接的回應,自然讓他另眼相看。
皇上冷冷一笑,麵色冷沉,低喝一聲。“在沈家待了十多年的下人,會隻因為主子的苛待,揭開這麼多事,你不覺得古怪?”
穆槿寧輕搖螓首,顯得憂心忡忡。“有心之人,想要玉石俱焚,走到絕路自然會不擇手段。”
“那個下人,他之所以跟沈家作對,隻是因為被人慫恿,以巨額錢財引誘。”皇上的目光,撇過穆槿寧的麵容,他的語氣近乎漠然。
她眉眼之間的陰暗,轉瞬即逝,清靈嗓音落在空氣之中,字字清晰。“若是秦王做的,那個下人如何還留著性命到如今交待一切?”
天子聞到此處,麵色愈發陰沉,穆槿寧猜測的沒錯,沈家的那個下人,他將沈家的事傳的沸沸揚揚之後,一夜之間逃離了京城,在別的地方一擲千金,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沈洪洲在三月前找到了他,隻可惜,他在青樓用盡了錢財,被無情的老鴇趕了出去,去了賭場博運氣,欠下百兩白銀的債務,被人追債之餘,死的淒慘。
太可惜,無人知曉,到底買通這個下人將沈家搗毀的人,到底是誰。若是秦王謀劃的陰謀,這個下人絕不會活著離開京城,畢竟死人財會永遠保住秘密,不讓任何人握有這個證據,那才更像是秦昊堯的一貫作風。
那個真正的主使者,想來或許早已得知這個消息,可以逍遙法外,高枕無憂。
但,除了秦昊堯,到底還有誰,需要迫不及待鏟除沈家?沈洪洲在官場,鮮少跟人交惡,哪裏惹來的仇家,居然連自己都無法想出。
“我願意為王爺說話,不是因為我心中還有他,而是這等無憑無據的事,總不能生怕皇上誤解我跟王爺,就落井下石。哪怕那個人是陌路,我也不願這麼做,有悖良心。”她眸光沉斂,並無任何陰霾,眼神清澈的不帶半分雜質。
“朕最欣賞的,便是你這等直來直往的性子,敢說別人不敢說的。朕並不是懷疑你,而是信不過昊堯。”
淺歎一句,天子雙目平和,這一句話,也是別有用意。
穆槿寧挽唇一笑,神色溫柔,婉約嫻靜。“王爺是皇上的手足,二十幾年的情意,無堅不摧,固若金湯,我想王爺並無這樣的野心,更無意跟皇上作對。”
“這世上的很多人,都將野心藏在深處,不扒掉層皮,根本就看不出來。你年紀還小,還不懂得看一個人的心。”
皇上的麵色,漸漸難看了幾分,緊繃著麵孔,站起身來,已有不悅。
上回讓臣子諫言試圖剝奪秦王手中一半的兵權,想來便是皇上的授意,他懷疑秦王的用心,自然時日久遠了。
“一個人的心,的確很難看清。”她苦苦一笑,望著天子的麵容,心中的暗潮洶湧,語氣不禁多了幾分喟歎。“很多人虛情假意,無論如何都碰不到真心。”
她為娘親不值。
這樣的男人,看似寬仁大度,風度翩翩,實則狹隘心腸,刻薄性情。
“皇上,為了這件事,你情緒煩悶,我看你的麵色也比往日黯然了。”她話鋒一轉,主動走到天子的身邊,柔聲說起。
皇上驀地偏過頭來,眼底一抹複雜之極的情緒閃爍著,穆槿寧看著許久,卻很難辨明那是何等的心虛。
“朕每到開春時節就疲憊不堪,等何時平定東疆,就去江南巡查民情,江南是最適合修身養性的地方。”皇上很快又有了笑容,渾厚的嗓音,仿佛為了證明他的中氣十足。
“人人都說江南好,真想去見識一下。”穆槿寧處亂不驚,眼眸流轉之間,盡是對江南的向往期待。
她眼底的波動,宛若潺潺溪水的流淌,無聲無息攪動了一波春水。天子心中一動,自然誇下海口,說的格外慷慨激昂。“這有何難?朕微服出行的時候,就帶著你去,不表露身份,看看江南的好山好水,風俗人情,暫時把一切都擱置了,痛痛快快地出遊十天半月。”
穆槿寧默默點頭,恭順乖巧,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