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皇後便站起身來,望向遠方,沉默了許久,才望向站在帳幔後的那個男人,目光漸漸深沉下去。
“聽你這麼說,她的過去根本找不到什麼把柄。得了,你給我繼續看著她,別讓她再整幺蛾子。”
男人點頭,隨即離開,正如他幾十年如一日,他從不多話。
藥館。
皇後的唇畔,無聲勾起笑意,既然她在那兒做過下人,以穆槿寧的聰慧,也該知曉藥材習性,懂得那些有益,而哪些……有害。
“最可怕的絕不是鋒芒畢露之人,而是懂得將鋒芒斂在內心之人。”
要想在皇太後的熏香中動手腳,太醫也說過,一定是懂得醫理之人,而這幾味藥,在醫理上來看便是相克相生,要能知曉其中的厲害,崇寧這樣的人,不正是合適至極的麼?
皇後直直望向庭院中的風景,她以為崇寧這輩子,都是她緊緊捏在指尖的一顆棋子,沒想過她宛若這庭院的桃樹一般,經曆繁華和凋謝,到了來年春日,居然還能萌發新芽,開的如火如荼。
她,想要掙脫開來,皇後給她的命運。
這樣的想法,根本是要不得的。
“秦王怎麼都不來宮裏了?難道是本宮給他的計策,他反悔了不成?”皇後眸光一瞥,計上心來。
“聽聞秦王正在為征戰邊疆訓練軍中,或許是無暇顧及。”海嬤嬤朝著皇後走來,這般解釋。
“這種借口,也就你信。秦王難道是對她心軟,想放過她了?”
皇後不屑地瞥了海嬤嬤一眼,陰沉著臉,實在無法揣摩那個高傲冷漠的男人,是打著何等的算計。如果想要懲治崇寧,為何遲遲不動手,這實在不像是秦王的行事作風。
最近這兩個月,事事不如意,無端端死了一個朱雨亭,崇寧又當了槿妃,沈熙還時不時跟她叫板囂張!皇後愈發麵色難看,心中的怒氣,久久難以平息。
主子右臂的傷口,漸漸痊愈了,今日雪兒來換藥的時候,總算長長舒出一口氣。冊封的那天,皇上身邊的人送來了不少貴禮,玉如意一對,黃金百兩,白銀千兩,紅珊瑚一座,東海明珠三串,翡翠發簪五根,金銀手鐲各兩對,瑪瑙貓眼總數十顆,各色綢緞兩匹,看的雪兒眼睛都直了,她這才知曉,到底主子如今的地位,是後宮女子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皇後之下,如今隻有四位妃子,而主子便是其中之一。而有兩位妃子年紀較為年長,一心撫養著自己的兒女,已經不少年沒有得到皇上寵愛了,而近年來頗得聖心的,便算是從真貴人平步青雲蛻變成如今的珍妃了,再往下細數,沈熙跟聖上要冰釋心結,也有些時候。如今,眾人都將目光,轉到了主子的身上,各自揣測,槿妃往後便是能得專寵之人。
雪兒服侍著穆槿寧,將一襲棗紅色的宮裝穿上,經過冊封之日,已有五六日了,皇上幾乎夜夜都到淑寧宮來,有時候找穆槿寧對弈,連著十幾局都不曾疲乏,有一夜直到深夜了,躺在穆槿寧的身側,皇上欲言又止,最終也不曾碰她。
這其中,自然有蹊蹺,不過這更是皇宮的秘密,穆槿寧隱約有些察覺,或許皇上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是跟死去的朱雨亭有關。藥膳房自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消息,穆槿寧心中有數,若是有人走漏風聲,必然是沒有好下場。
她的心頭掠過一絲涼意,坐在銅鏡麵前等待雪兒給自己梳了頭,她不經意望向鏡中的那個女子,仿佛就跟冊封那天看到的,盛世風華,卻又有一些陌生。
她的指尖,無聲拂過胸口的那一個貝殼盤扣,長睫顫動,望向鏡中的女子,緩緩勾起鮮紅欲滴的唇,她揚起笑,仿佛朝著銅鏡中那一個曾經的崇寧微笑示意,更是朝著往後的崇寧語笑嫣然。
“我們去後花園走走,悶在淑寧宮好幾天了。”
穆槿寧淡淡笑著,神色一柔,輕聲說道。
“郡主,你的傷。”瓊音疾步走過來,稍有遲疑,不知該如何勸服主子。
“我這傷的是胳臂,又不是腿。”穆槿寧站起身來,左手覆上瓊音的肩頭,雖是說笑的口吻,卻不容置疑。
“正好出去瞅瞅,還有沒有古怪的人在淑寧宮外轉悠。”穆槿寧湊近瓊音的耳畔,壓低嗓音,話音剛落,便轉過身子,走向門旁。
“好。”瓊音點頭,小跑著跟隨著穆槿寧走出宮去。
如今正是四月天,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後花園姹紫嫣紅,百花開遍,尤其那一片桃花林,放眼望去,是一片柔嫩嬌俏的粉紅,看著久了,仿佛連心都跟桃花一般軟嫩。
她站在桃花林之後,遲遲不曾走入其中,瓊音見主子看的入神專注,也不敢出聲打攪。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年的春日,也是跟今日一般的大好豔陽天,暖風徐徐,晴空萬裏,暖陽照在人的身上,讓人暖洋洋的,格外愜意。
穆槿寧的唇畔,漸漸有了笑容,眼神溫柔的像是連綿的蜜糖,那是她最年少無知的青蔥歲月,也是她內心最澄澈明淨的時候,有些天真,有些愚鈍,還有些……強脾氣。
她默默伸出手去,一陣風出來,就像是下了一陣桃花雨,每一片柔嫩的粉色花瓣,就是一滴雨,飄散在半空之中,讓她的心,也漸漸輕鬆許多。
穆槿寧無聲閉上眼眸,深深探出一口氣,仿佛壓在心中許久的沉鬱,也被這一陣暖風,徹底吹散飄遠了。
秦昊堯從上書房走出,就在方才,皇上要他推薦一名人選,去鎮壓東麵邊疆進犯的敵軍,他在秦王府就想過要親自征戰,但不知為何,方才開口的時候,他居然有一瞬間的猶豫。
那不像是他。
他不該有任何留戀。
更何況,在他眼中,這一場戰役,一兩個月,就足以見輸贏。
或許這便是天子不曾奪取他兵權的條件,皇上如今,還需要他去鞏固秦家的江山社稷,太子太過年輕,根本不懂軍中之事。
斜長入鬢的俊眉微微蹙著,他沉聲喟歎一聲,俊美麵容再無一分喜怒,不知不覺,腳步便走到了禦花園。
他離開京城,遠去邊關,也免得皇後記掛,再有利用他傷害崇寧的機會。
不過,他走了,這宮中有心之人,更會變著法子跟崇寧作對。
他的一絲不舍留戀,或許不是因為她,但她的有心欺騙利用,卻也讓他不願再去追究。
他負手而立,站在桃花林前,不知不覺,又到了四月中旬,桃花始盛開的時候,今年的桃花仿佛比任何一年開的更旺,更美,更讓人難以忘懷。
黑眸漸漸幽沉下去,他沉鬱的臉上,卻漸漸柔和些許,一抹複雜之極的釋懷,讓他眯起黑眸,仔細欣賞眼前的美景。
一陣花雨拂過,無數桃花瓣落於他的身上腳下,明明無香,他卻仿佛嗅到了一個女子身上淡雅的芬芳。
他的心,猝然有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