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睡顏平和沉靜,更帶著幾分少女一般的乖巧,他以前鮮少正眼瞧過她,不,或許當年那兩三個費盡心機討好他追逐他的女子,他一個都不曾放在心上過。很久之前,他的心裏,就從來沒有兒女情長這四個字,娶任何一個女人,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他從不願意耗費心思在女人身上,更從未覺得自己會為一個女人動情。
崇寧,她的身上是有多少特別之處?才會讓他做出不少費解的舉動,才會讓他生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他這般捫心自問,卻也找不到答案。
他不知是否該把對她的刮目相看,歸結於一次次的莫名的。感動。
他本不會被任何人感動。
他要的,不是一顆仁慈的會心軟的心腸。
他的視線膠結在她的麵容上,晶瑩的肌膚幾乎透明,柔軟雙唇卻又比春日綻放的鮮花更要嬌嫩,黑眸一沉,他並無任何遲疑,便吻住了她的唇,卻又隻是一瞬間,他再度抽離出去。
任何人都不能讓他彌足深陷。
軟香溫玉,也是一樣。他可要她的身體,可以夜夜寵她,這便是他能待她最好的結果。
想到此處,那張俊逸麵孔,愈發冰冷。隻是他無法自欺欺人,他的薄唇上,似乎還留有她的胭脂清香,讓他引以自傲的自控,卻險些分崩離析。她依舊靠著安睡,甚至長睫都不曾扇動一分。
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平靜。
“郡主,該下車了。”
雪兒的聲音,在穆槿寧的耳邊劃過,她睜開眼眸,身邊早已沒有秦昊堯的身影。看出她的疑惑,雪兒扶著她下了馬車,走入王府正門。
“王爺先回了書房,待會兒再過來用晚膳。”
穆槿寧沒說什麼,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回到了雪芙園,她方才原本是睡著了,可惜也曾有一瞬間,是清醒著的。
他在馬車吻了自己。
以秦王的個性,根本我行我素,若是他想要,就算在馬車內也並非不可。自從他們吵鬧了那一回,他懷疑自己在官府曾經遇到苦難之後,雖然在雪芙園過夜,卻鮮少碰過她的身子,難道……他清楚她對男人的身體的抗拒,所以才不逼迫她,給她足夠多的時間,慢慢習慣他?
他是為她著想?還是並非這麼簡單,有他自己的心思?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等待雪兒推門而入,瓊音和趙嬤嬤都跟在身後走入屋子,屋內暖烘烘的,早已給她升起了暖爐,她冰冷的臉龐,也漸漸被軟熔了一般溫和。
趙嬤嬤為穆槿寧解開了身上的披風,掛在一旁,她坐在圓桌旁,漸漸沉入自己的思緒。
今日沈熙懷有三個多月的身子,居然這麼輕易就小產了?沈熙再如何絕望,也清楚該小心護著自己腹中的孩子,畢竟這是她最後的籌碼。懷著身子還去了庭院看雪景,腳步虛滑,才會遭此劫難,若沈熙還未死心,若她還在等待東山再起,是絕不可能如此大意。
這皇宮很多妃嬪得到皇上的寵幸,卻隻有極少的妃嬪可以產下皇子,這其中的道理,穆槿寧是銘記於心的。
這一回,也是皇後的意思吧。虎落平陽被犬欺,更何況沈熙已經跌入了寒冷冰窖,落井下石也絕非不可,斬草要除根,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
等秦昊堯來到雪芙園,趙嬤嬤帶著婢女在外堂的碎玉圓桌上,布滿了一道道的菜肴,比起往日來的,更要豐盛一些。
他麵無表情地坐下,她也隨之坐在他的對麵位子,纖纖素手執起白瓷酒壺,為他的酒杯斟酒。
她眉眼之間滿是笑容,神色自若,柔聲說道。“今夜是除夕,繁忙的一年終究過去了,王爺在今年勞心勞力,今夜就暢快些飲酒吧。”
“這算你敬本王的?”
穆槿寧噙著笑意,輕點螓首,秦昊堯淡淡睇著她,薄唇溢出一句。“你的酒杯卻是空的。”
半年前的那回醉酒,始終讓她耿耿於懷,她遲疑了片刻,卻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秦昊堯這才端起酒杯,兩人目光無聲交彙,彼此將酒水一飲而盡。
烈酒的辛辣,從口舌灌入,滑入她的體內,仿佛將那顆冰封許久的心,都燙熱了。
“你不喝了?”秦昊堯半眯黑眸,危險地審視著他,他連連喝了三五杯酒,她卻似乎不再陪伴他一同喝酒。
“崇寧怕自己喝多了,酒後失態,惹來王爺不悅,壞了這過除夕的興致。”
她淺淺笑著,眼底並無多餘的情緒,這句話聽來,也並無太深用意。隻是她在一旁觀望許久,他連著幾杯烈酒下肚,桌上的菜肴卻是一分不動。
她再為秦昊堯添了一杯酒,見他依舊仰頭,將美酒一飲而下,她手中的酒壺,卻不再傾倒了。
“王爺,空腹喝酒對身子不好,你還是先用些菜吧。”
他並不言語,隻是瞥視了她一眼,她蹙著眉頭,言語懇切,是真的擔心他。
關切他的眼神,熾燃在她的美眸之內,雖然並不激烈,卻宛若一簇小小的火苗,足夠溫暖在冬日凍傷的人。
他放下酒杯,目光幽深地凝視著她,遲遲不曾言語,唯獨這般的審視,卻讓穆槿寧更不自在,仿佛她心中所想,全部落入他的眼底,一個都逃不過。
“王爺怎麼這樣看著我?”她眼光閃爍,笑容懸在唇邊,將手中的酒壺放在一旁,再度抬起眉眼的時候,秦昊堯的視線依舊在她身上,熾熱的她無法忽略。
他別開視線去,隻是冷冷淡淡丟下兩個字。“倒酒。”
“除夕夜原本就是一家人吃一頓團圓飯,王爺喝酒傷身。”穆槿寧不知在他的眼底,看到的是否是一絲寂寥,至少她從未見過,除夕是人人喜歡的時候,為何他卻並不愉悅,相反,總有些沉悶。
秦昊堯的目光,冷淡刮過她的臉,拋下一句:“本王向來是一個人過的,沒這麼多規矩。”
穆槿寧驀地怔住了,她是從未想過,秦昊堯每一年的最後一日,會是獨自度過。簡美人早逝,語陽在另一處宮殿,皇後自然要與皇上太子過節,他……的確隻剩下一個人,格格不入。
與他相比,她還是幸福的,郡王府的下人待她都極好,除夕夜奶娘和紫煙都會陪伴著她,一桌好菜,都是她平素最愛的,奶娘還會親自蒸糕,將寓意蒸蒸日上的年糕擺放在她的麵前,到了守歲的深夜,紫煙會陪她一道去點火炮,看著衝上雲霄的煙火,總覺得好快樂。她當然是有私心的,總覺得過了除夕,她便又長大一歲,何時她當真長成窈窕淑女,便能換來秦昊堯的青睞。
想到此處,穆槿寧的心中,生出自嘲來。真不知自己,當時年少無知,如何會有那麼不切實際的信心,她無法靠近秦昊堯的心,並非因為她年幼稚嫩,而是因為。這個男人,根本就無心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