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槿寧眸光一沉,斂去笑意,輕聲說道。“藥膳房隻能有一位大太醫,趙尚的醫術曆練,跟徐太醫來比,總也太淺顯了。二十幾歲就能坐上大太醫之位,更是倚靠王爺提拔鋪路,難免惹來非議,總是不妥。”
“將來要當本王妹婿的人,藥膳房的大太醫這個頭銜,也不過如此,本王還覺不夠般配。”他的冷言冷語,略帶涼薄。
妹婿?
穆槿寧聞到此處,突地停下腳步,與他之間不過隔了三四步子,微微蹙眉。
秦昊堯笑著端詳她,不過黑眸之中的眼神,愈發耐人尋味。
“語陽公主心裏的人,是。”她眸光一閃,試探著詢問:“趙尚?”
他淡淡睇著她,眼底恢複了往日平靜:“本王以為你早就清楚了,女人看女人,不是應該更意察覺?”
“趙尚也知曉?”穆槿寧麵容微怔,不曾聽說過這個傳聞,如今想來,語陽公主對她近日來的冷淡尖酸,也是來源於趙尚?
秦昊堯低聲沉笑,言語之內滿是自負坦然。“本王如今手頭上事情太多,等過陣子空了就跟他說,不過對他而言,當然是天大的喜事。”
“王爺不喜歡被人操縱婚事,這終生大事,不也該問問公主與趙尚,再做決斷?”穆槿寧垂下長睫,輕聲問了句。
“語陽既然喜歡他,隻要他對語陽一心一意,本王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份,語陽跟了他,也算是下嫁,他還能不甘願?”秦昊堯的麵色微慍,仿佛這本是理所應當的,而絕非存在任何疑惑。
語陽公主貴為金枝玉葉,而趙尚如今隻是一名小小禦醫,在外人看來,的確是不登對。
徐太醫暗中是皇後的親信,宮中有許多虛虛實實,暗中跟皇後的指令都脫不了幹係,秦王在宮內,唯獨還不曾在太醫中安插一個心腹。徐太醫已經年約五旬,數年之後難免退居二線,而藥膳房前途無量年輕有為的,趙尚是不二的人選。一旦趙尚當了秦王的妹婿,自然也就是秦王的人,能為秦王做事。
不但可以讓唯一的妹妹嫁給中意的男人,為她找一個圓滿歸宿,更可以為秦王的人脈勢力,添磚加瓦,再多一位心腹,這件婚事便是一舉兩得了。
穆槿寧靜默不語,細細想著,不再說話,免得他又再多猜忌,秦昊堯決定的事,自然雷打不動。
“這兩天閑來無事,我為王爺縫製了一對手套,以前看過王爺在冬日騎馬,想來很冷。”她不露痕跡,話鋒一轉,徑自走到一旁的櫃子裏,打開櫃門,從中取出一雙黑色手套,裏子是以羊皮製作,外麵以黑綢為料,銀線縫製,簡約卻又不失大氣。
秦昊堯眸光漸深,目視著她俯下身子來,體貼地為他戴上這手套,她服侍他的時候,向來都是體貼入微,完全沒有半點小姐的嬌氣,正如此刻,他坐在桌旁,她幾乎是雙膝跪地,沒有一點馬虎不耐。
想必以前看過崇寧的人,沒有一個會想到,有朝一日她會變成如此賢惠模樣。
他是崇寧的夫婿,她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在秋冬縫製衣袍手套,仿佛她的眼底,她的心裏,滿滿當當隻有他秦昊堯一個人的位置。
手套包覆著他的雙手,仿佛半點寒意無法滲入,他的黑眸閃耀著些許熾熱,暗暗有了別樣的溫存,秦昊堯默默握住她的雙手,將她整個人拉入自己懷中。
穆槿寧神色一柔,仰著晶瑩小臉看著她,眸光閃耀,宛若清水蓮光,隻是唯獨他戴著手套,無法觸碰到她真實細膩的肌膚,更別提她手指尖的溫度,仿佛他用盡了力道緊握著的,是一個並不真實的女子,是一個,他無法觸碰到的人。
“或許本王以前真的是看錯你了。”
他的這一句,聽似平常,卻在穆槿寧的心底,激起萬丈巨浪。要讓不可一世的秦王,願意放下一分架子,坦誠相對,已是不易。
“在出嫁之前,我就對自己說過,要當一個好妻子,以前給王爺帶來那麼些麻煩,心中歉疚,會用往後的日子來盡心服侍王爺。”她淺笑吟吟,麵頰輕輕靠在他的胸膛口,眸光清淺,麵容姣好,仿佛他們,原本就是感情深厚的夫妻。
他不曾回應,她唇角的笑容,卻遲遲不曾泯滅。這麼多年來的苦苦等候,換來一句他看錯了她,她卻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會如此坦然,甚至,沒有半點心酸苦澀。她不免有些自嘲,聽著他的心跳聲,仿佛許久不曾其樂融融,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不但是麻木了,就連自己都險些沉溺在這一場自己造就的溫馨之中。
“還有一件事,崇寧壓在心裏許久了,不知王爺是否聽得進去。”她沉默了許久,手掌拂過他的手背,柔聲說道。
秦昊堯瞥了她一眼,神色平和:“什麼事?”
穆槿寧噙著笑意,語笑嫣然:“王爺已經有幾個月不曾去看過王妃,雖然她做了許多錯事,但畢竟她懷著的,是王爺的親生骨肉。”
他的目光,陡然沉下,仿佛早已看出她的意思。
“出生在大戶人家,自小就覺得與眾不同,誰還沒有一些脾氣?王爺當初若不喜歡王妃,也不會娶她,既然都娶了她,那就應該善待王妃。懷著孩子的女人,心中更多不安多疑,王爺還是多去錦梨園坐坐吧。”她的眼眸閃爍,神色愈發平靜,並無太多的波動。
“你這些話是真心的?”秦昊堯緊蹙俊眉,似有不悅,他是看過後宮那麼多的女人,掙來搶去的便是親自服侍的機會,從沒有把男人推向別的妃嬪的,就算真的有人這麼說,也隻是口是心非的場麵話。
“是真心話。”她輕點螓首,眼底之內,是一派與生俱來的自若。
她很坦然,而這份坦然宛若輕盈雲彩,漂浮在他的視線之內,卻愈發讓他升騰無名怒火,越是看清她眼中的平靜,這一把怒火,卻越燒越旺。
穆槿寧,才更像是這秦王府內的當家主母,天然的大氣端莊,賢惠寬容,甚至,沒有半分女人的嫉妒,她的笑靨,也依舊一如往昔的美麗自然。
這樣一作比較,沈櫻卻更顯得小肚雞腸,擅作妒忌,小家子氣了。
她的笑意在眼眸之內,無聲綻放,輕聲細語:“請王爺永遠不要忘記,沈櫻是王妃,而崇寧,就隻是妾,王爺就算看在王妃腹中的嫡子麵子上,也該陪伴王妃……”
“本王自有分寸,用不著你交代。”
秦昊堯卻萬分不耐,生生打斷了穆槿寧的話,驀地站起身來,語氣生冷,滿滿當當的拒絕,已然讓她的笑意僵持在唇畔。
“趙嬤嬤,茶涼了,去重新熱一壺來。”穆槿寧朝著門外,揚聲說了句。
“不用了,去錦梨園喝。”
他卻冷著臉看她,回絕的不留情麵,轉身拂袖而去。
“郡主,如今你正在勢頭上,讓王爺去錦梨園,似乎並不合宜。”趙嬤嬤從門外走進來,為坐在桌旁的穆槿寧倒了一杯茶,壓低嗓音說道。
很多時機,一旦錯過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雖然這樣的舉動,的確有大家之範,但眼前最緊要的,是鞏固穆槿寧在王府的地位,一旦沈櫻以嫡子求的秦王的原諒,一旦嫡子出生,她正妃的位置固若金湯,如何可以攻破?有時候,就不該過度仁慈,否則,會被永遠踩在腳下。
“我並不擔心,很多事,你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卻遲遲得不到,也有很多事,哪怕想要用力推開,也不能如願。”
她雙手捧著那一杯茶,嗅著沁人芳香,默默閉上雙眸,說話的嗓音之內,也沉浸在寒意之中。她若會為了沈櫻吃味,就絕計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正如她當初出嫁的心思,她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誰也傷不了一個死心的女人,皇太後,皇後,皇上,沈櫻,還有,秦昊堯,誰也傷不了她。
正因此,她才不會對秦昊堯寒心,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漠刻薄。否則,待在這樣薄情的男人身邊,日日夜夜都會是煎熬。
秦昊堯會當真對沈櫻的罪行一無所知麼?她無聲冷笑,若他如此後知後覺,也枉費他絕世聰慧工於心計的秦王名聲。哪怕心生厭惡,他也不會輕易打破自己的全盤計劃,才會對沈櫻如此寬待,隻是。一旦沈家毀了,他還能原諒沈櫻試圖謀害兩條人命的罪行?
她一手擱在桌角,斜著身子,目視著窗外的夜色,黑夜映入她的眼底,讓那雙清水美眸,增添了幾分晦暗不明,卻也更多了化不開的濃烈寂寞。
皇太後派來的兩名幸存的侍衛,當真是自盡死在地牢?這些都是秦昊堯一個人的說辭,誰又當真知曉背後的真相?
又或許,秦昊堯也早已清楚,派人來殺她的,是聖母皇太後。
想到此處,她的麵色愈發蒼白,毫無血色,仿佛深冬的寒意,早已如圍城一般包裹著她的肌膚,不但凍傷了她的身子,更凍傷了她的心。
她,或許不值得他跟任何人作戰。
他終究還是覺得她不值得……
這樣的男人,才是她最初認得的那個昊堯哥哥啊……她突地垂眸,低笑出聲,雖然有幾分落寞,她卻很高興,他可始終如一的冷漠絕情,為了他內心的抱負,他絕不給任何人特例。
千萬不要,為了任何人而改變,哪怕那個人,是她。
一個絕情,一個虛情,最終走向陌路的時刻,才能保全自己。
她眼底的笑意,愈發深沉莫測,如果她最終要被那座宮殿毀滅,她也會笑著走進去,一步步,跟他們……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