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王爺問及我的事。”穆槿寧的目光依舊清淺,神色自若,沒有一分不安慌張,仿佛趙嬤嬤,隻是她一個往日故人。
“郡主……要我怎麼做?”趙嬤嬤神色一柔,語氣幾分軟化,她要想在京城落個好歸宿,就不能輕易得罪任何有權有勢的人,更別提穆槿寧是她將來的主子。
穆槿寧低笑出聲,猝然轉過頭來,眸光無聲無息轉冷,“我能要嬤嬤怎麼做?當年我在官府,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怕落人口實不成?我不怕王爺去查,更不怕嬤嬤去說。”
她字字清晰,冷靜鎮定,偏偏如此不著痕跡的話,更像是綿裏藏針的尖銳。
趙嬤嬤也不由得有了一分謹慎畏懼,已經兩年不曾看到穆槿寧,沒想過她儼然判若兩人,哪怕是她,也險些招架不來。
“王爺派嬤嬤留在我身邊,那就留下。可如今我不再是嬤嬤手底下官婢,嬤嬤也不再是我頂頭管事,在官府,我從不違逆嬤嬤的行事規矩,可到了雪芙園,嬤嬤也不能壞了我的規矩。”見趙嬤嬤憂心忡忡,沉默不語,穆槿寧才緩緩起身,一步步走近她,溫婉麵容綻放笑意,不疾不徐說著。
潔白柔荑搭上趙嬤嬤的肩膀,為她細心拂去一片發黃竹葉,想必方才她在庭院下等候的時候何時落葉飄上她也不曾發覺,穆槿寧這般的舉動,卻已然令婦人驀地胸口一震,不敢再輕易開口,隻聽得她柔聲說道:“若是往後嬤嬤要壞我的事,即便看在王爺的麵子上我不趕你走,但過去的那些帳,我若要施加在嬤嬤身上,也是輕而易舉,而且,主子責罰下人,是往往不用任何理由,也可以隨心所欲……”
明明宛若天籟的輕靈透徹的嗓音,落在趙嬤嬤的耳邊,卻更像是魔音穿耳的冷厲可怖。她隻能笑著點頭,連連說道:“多謝郡主既往不咎。”
穆槿寧收回了手,目光撇過她,眉眼之間的笑意漸漸更沉:“我隻是要嬤嬤在遇到王爺開口說話的時候,小心謹慎一些。當然,隻是交代一聲,嬤嬤這麼多年雷厲風行,精明通透,不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用我千叮嚀萬囑咐。”
聞到此處,趙嬤嬤的麵色一白,這是貶還是褒,這是誇還是訓,一句平淡無奇的話,隻要用心更無法忽略穆槿寧的暗中威脅。
“隻是既然嬤嬤到我身邊做事,便要認清主子。”將手中的茶杯,遞給趙嬤嬤,她輕聲細語:“長途跋涉自然口渴了吧,嬤嬤嚐嚐看,這是我親手泡製的茉莉花茶,丘垚是決計嚐不到的。”
不隻是初次見麵的下馬威,而是。若她出錯,穆槿寧一定會說到做到。趙嬤嬤雖還是持著笑意,眼底陡然黯然心虛。她小心翼翼出手接過那杯花茶,喝了一口,更覺心中沉重。
趙嬤嬤若是秦昊堯派來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比起那些個藏在暗處的監視,自然會更束縛她。但她若是擺明了拒絕,更容易引來秦昊堯的疑心,倒不如先留下趙嬤嬤,但她必須清楚,隻能對一個主子忠誠。若要兩頭討好,穆槿寧絕不會輕饒她,正如她在官府,從不對穆槿寧格外寬容手下留情一樣。
或許,這樣的狠心決絕,一旦出手,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才嬤嬤一開始說過的,王爺要你來,是照顧我的吧。”穆槿寧看著她喝完這一杯茶,眼底的笑意冷去,才淡淡說下去,沒有一分說笑的意思,格外認真懇切。“我正需要嬤嬤的照顧。”
她並不畏懼身邊多了一人,隻要能夠確保,這不是秦昊堯的人,她自然會有用得到這人的地方。
趙嬤嬤心裏頭格外清楚,她將來的主子,已經要她選好路再走。她並不虛偽,更不驕縱,並不難伺候,但眼底卻容不得沙子。
錦梨園。
“娘,那件事解決了嗎?我們家的船隊,怎麼會被搜出來那麼多私鹽?”沈櫻著一紫色冬裙,披著水金色坎肩,坐在內室圓桌旁,而坐在她對麵的,正是沈洪洲的夫人,沈櫻的娘親。
沈夫人默默歎了口氣,以絲帕擦拭發紅雙眼,沈家在京城做生意,也已經有十來年了,可謂人脈繁多。明的暗的,從來都遊刃有餘,一帆風順。這回,可是陰溝裏翻船,損失慘重。
“經商的人,哪裏找得出一個幹幹淨淨,沒有汙點的?”
沈家經商,若沒有沈洪洲在官場的地位,決不能在十來年擴大到如今的地步。沈夫人緊緊握住沈櫻的手,愁眉不展:“你以前在家裏,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
沈櫻驀地怔住了,原以為那隻是有人刻意栽贓,沒想過聽沈夫人的語氣,沈家的船隊的確是運過私鹽,恐怕日子還不短。
“你不用太擔心,更不能生氣,既然東窗事發,你爹自會出麵找找辦法。如今沈家最大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不能因為這件事動了胎氣,知道嗎?”
沈夫人臨走之前,這般叮嚀,沈櫻已經懷有三月的身孕,隻要過了這個月,穩住了胎兒,順順利利生下孩子,至少她在秦王府內的地位無法動搖。
母女倆各自落淚,拉著手說了幾句,沈櫻才親自將沈夫人送到錦梨園門口,目送著她離去。
翌日。
穆槿寧坐在後花園,等了些許時候,看著錢公公從上書房的方向走過來,她神色自若,挽唇一笑,格外平靜。
“沈大人如今為了私鹽的事,焦頭爛額了吧。”
錢公公搖頭,今日上朝前,他看到沈洪洲的麵色格外難看。“沈家有五六個兄弟,這回查出來的,是沈家第五個兄弟,聽說昨日在刑部已經招認了,等候發落。”
穆槿寧微微蹙眉,陷入沉思,據她所知,在沈家排名第五的,叫做沈忠,的確在為沈家的生意,在外拋頭露麵最多。可居然一人將所有的事都扛了下來?看來沈家這回走的棋路,是要犧牲一個,保全大局。
查收沈忠一家的家產,治沈忠一人的罪,才不會對枝繁葉茂的沈家大傷元氣,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不能影響兩人。一個是熙貴妃沈熙的父親沈家長兄沈玉良,第二個,便是秦王妃沈櫻的父親沈洪洲。
沈忠全盤否認跟其他人有關,是想要在他身上結案,掩蓋別的事,保住別的人,可惜這樣的忠心,卻不是值得的。
而且,他們想的太簡單了,如果。
“皇上在早朝上可有提了沈家之事?”穆槿寧眸光一閃,淡淡睇著錢公公,壓低嗓音問了句。
“不曾提起一個字,所以沈大人看來更為擔憂不安。”錢公公看著穆槿寧,平靜說道。
穆槿寧默然不語,心裏卻有了答案。沈家是豪門大戶,在暗地裏做些違法的事,原本就不足為奇,那船隊運載貨物,走的是袁美河一線,十來年如一日,隻是因為走別的水路路線,自然不比這條來的安全。在京城管轄這一線的官員,一定跟沈家交誼很深,容忍自己的手下不管不問,沈家的船隊可以自由暢行,可以躲去嚴苛檢查。唯獨在上頭臨時派官員下來清查的時候,才做個表麵功夫,聽來是京城最守本分的商戶,實則掛羊頭賣狗肉。
一旦揭開了,要想補住這個窟窿,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船隊是沈家的主心骨,牽一發而動全身。
“朝廷裏對沈家,就沒有別的傳聞?”穆槿寧的眼底沒有半分波瀾,她早已猜測到,光是私鹽這件事,是無法徹底扳倒樹大根深的沈家。沈家的財富權勢,若能夠在一夕之間毀掉,那也枉費沈洪洲坐上這麼高的位置。
畢竟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錢公公環顧四周,見無人經過,才壓低嗓音說下去:“是有,可當著沈大人的麵不能說,他們自然是背著他說的。今日宮外人人皆知不但是私鹽的事,沈家的船隊今年年初運載過的藥材,米糧,絲綢……不計其數,更有其他船隊紛紛扯進來,說沈家船隊勾通官府,打壓其餘船隊,甚至打鬥之間,傷餘數十人。”
這些已經是這一年的事了。當時在京城船隊中鬧起軒然大波,可最後不了了之,官官相護,包庇傷人者。事情越來越複雜,私鹽不過是一個火星子,如今卻點燃了一場大火。
“潤央宮還是有守衛看著,閑雜人等不能入內?”穆槿寧扶著石桌起身,望向潤央宮,淡然從容開了口。
錢公公連連點頭,望向穆槿寧的背影,心中也不無歎息,女子長成,卻也變了。她十來歲的時候,還是餘叔塞了銀子來宮裏疏通,餘叔跟他原本就是同鄉,互相認識的。若是崇寧以前也有這樣的心機,也絕不會淪落到那種下場。“太後如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據說今日明月公主回京,去了潤央宮拜見太後,卻是連人都險些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