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看,她怎麼掉下去的。”
“郡主是失足落下湖中的……”公公不敢抬頭,小心翼翼地說了句。
“本王倒是很好奇,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失足的?不如,你失足給本王瞧瞧?”秦昊堯的唇畔,無聲無息揚起一道冷到極致的笑意,他過分親切地扶起眼前這位公公,驀地手掌扼住他的脖頸,將他整個人按在涼亭的護欄上,隻要他一鬆手,已然半邊身子掛在外麵的太監,就會摔下去。
“饒命啊王爺……小的不會遊水。”太監不敢大喊出聲,偏偏這般的驚嚇,已經嚇得麵色泛白。
“說不準下了水,就自然而然學會了。”按住他後頸的手掌驀地緊逼他麵頰貼在欄杆上,被木欄磨破了臉皮,秦昊堯冷冷望著他的呼喊,卻無動於衷,薄唇邊溢出的話,也滿是刻薄。
“是秦王妃。”太監不敢怠慢,滿身沁出冷汗,望著那幽深黑暗的眼瞳,最終隻能逼出這句話來。
“小的在岸邊看到秦王妃趴在船板旁嘔吐,想來皇太後請郡主前往照看,沒想過怎麼兩人拉扯起來,郡主就落水了。因為船上都是女眷,無人會遊水,侍從大多都在岸邊,所以才耽擱了功夫,直到趙太醫經過,才將郡主救回。小的隻知道這麼多,還望王爺饒恕……”
話音剛落,太監已經重重摔在石板地麵上,秦昊堯神色自若,看他仰麵朝天的醜態,無聲冷笑。下一瞬,華麗的雲紋黑靴,毫不留情踩在太監的胸口,暗中加大力道撚踏,太監麵色死白,嘴角居然滲出血來。
穆槿寧根本不會遊水,站在甲板上,也不會放鬆警惕,如太監所言,她隻是前去照看身子不適的沈櫻,更不該無緣無故與她拉扯。畢竟他眼中的她,絕不輕易在陌生的環境冒險,或許私下與沈櫻有諸多矛盾,但皇太後皇後各位王妃都在艙內,即便心有怒火,也不可能觸犯規矩,行事如何會大意衝動到這等地步?
“誰出的手。”他直視前方,不遠方突地撲騰躍起一尾魚,又很快落入水中,水麵頓時起了波瀾漣漪。
華服之下的黑靴,愈發用力,仿佛他腳下踐踏的,不是一具身體,而是不值一提的野草。
太監的胸膛,幾乎都要被踩踏裂開一樣,他痛苦哀號,再也無法隱瞞實情,隻能開口說出:“王爺,小的親眼看到是王妃推了郡主一把,可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也許是小的眼花,沒看個真切……”
他是不想得罪秦王妃,卻更不想得罪秦王,畢竟這男人自小就學過武,好看的皮相之下毒辣的心腸,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掌事公公,可不能不明不白死在秦王的腳下。
黑靴從太監的胸口移開,讓他得以重新呼吸的機會,秦昊堯神色冷然,黑眸覆滿淩厲之色。
“不用本王教你把嘴閉緊吧,李公公。”
李公公暗暗舒了口氣,在宮裏好幾年了,他自然知曉如何將秘密藏在心裏,爛在肚裏。勉強支撐身子,踉踉蹌蹌站起身,幹笑兩聲:“當然,當然,小的從未見過王爺。”
“起來吧,給本王領路,去雅馨宮。”
一抹諱莫如深,閃過秦昊堯的黑眸,他淡淡睇著麵前的宮人,徑自轉過身去。
秦昊堯剛踏入雅馨宮宮殿,正遇到徐太醫麵色沉重地從內室走出,一看到秦王,驀地跪下行禮。
“今兒個,是第三天了吧,徐太醫。”他淡淡瞥了一眼,語氣依舊聽來沒有過多的關懷。仿佛,她不過是生了場小病。
“人這樣撐著,滴水不進,靠每日灌入的米湯,也是無法活下去的。”徐太醫心有餘悸,生怕言語之中,一個差池,便惹來秦王暴怒。“有句話,微臣不得不說,如今的郡主,是無法度過第五日的,王爺還是早作準備。”
“你要本王做什麼準備?”唇角揚起一抹笑容弧度,他微微彎下頎長身子,似乎對穆槿寧沉湖毫無所知。
“準備她的後事?”見徐太醫眼神閃爍,麵色難看,似乎有難言之隱。秦昊堯吐出這一句,卻已然洞察徐太醫的欲言又止,眼看著他身子一震,隻能低低說了句。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句沒有辦法,就能搪塞的過去?”秦昊堯冷聲斥責,那低沉嗓音,幾乎要將人凍傷:“人已經撈上來了,也有吐納氣息,能不能把她治愈,原本就是你們的本份。”
徐太醫麵若死灰,顫顫發抖:“王爺,生死有命……微臣已經用了許多法子,就是不見效……”
生死有命。
這四個字,落在秦昊堯的耳邊,格外難聽,像是冰冷的劍鋒,飛速擦過。
老天要收走她的性命?
可笑之極。
她的命運,隻能掌控在他的手裏。
他一掀華袍,越過跪在腳邊的徐太醫及弟子,麵目森冷地走入內室之中。
金黃色的錦被之下,一名女子平靜地躺著,麵色卻不過分蒼白,隻是沒有血色,黑發宛若上等絲綢,垂在一側,閃耀著淺淺光澤。
她的眉,哪怕不曾描畫也生的好看,不過分纖細柔軟,也不過分飛揚囂張,溫婉之中,不乏堅韌意味。她的眼,默默閉著,長睫自然濃密卷翹,唯獨讓人想念那雙眸子睜開時候的淨澈。她的唇,泛著淺淺的白,沒有微笑上揚的弧度,緊緊抿著。
他探出手去,指腹覆上她眼角之下的那一點微紅淚痣,她在深夜,總是不喜歡他無意間額觸碰,但如今,她動都不動。
記得他走之前那日,她的那雙眼眸,滿是懇切熱忱,那樣的溫暖熱情,差一點,仿佛就要融化他內心的寒冰。
她說,王爺活著,她才能活著。
王爺活得好,她才能活得好。
他甚至已經願意去相信,她的一片丹心。
“本王說過,等著我回來,分明清清楚楚的,你居然敢拋之腦後?本王的話,你應該好好放在心上的。”
他猝然收緊手掌,緊緊揪住那一縷發絲,陰寒冷笑,從薄唇溢出,一分分收緊,唯獨她依舊無動於衷,甚至連睫毛,都不曾扇動。
“穆槿寧,本王給你一夜時間,明早,要看到你睜開眼。”
他很少念著她的閨名,每回念著這個美麗的名字,他的語氣卻比往日更加惡劣,更殘酷。
就算要她清醒,他用的,也隻是威脅恐嚇。
他過分自負,仿佛她三日不曾醒來,隻要他回來,她就不得不恢複神智,乖乖的,給他醒來活著。
他都從南駱回來了,雖然在戰亂中被飛劍穿透右臂,卻還是活著,外人看來,沒有一分異樣。
她怎麼有臉一個人去死?
這般想著,他的眼眸,愈發陰沉,像是存了千年的濃墨一般,半點也化不開去。
他驀地俯下身去,封住她的唇,唯獨此刻她的雙唇像是凋謝的花瓣,再無一分熾熱,他這般吻著她的時候,她也沒有閃避,更沒有回應。
她的唇,從未這麼冰冷,除了還有微弱氣息,她已然跟死去已久的屍首一般。
不過是,一具像是還活著的美麗的屍體。
“兄長!”
身後一道疾呼的嗓音,哭腔悶沉,驀地打斷他此刻的動作。
語陽扶著屏風,不敢置信,睜大雙目,她是來見崇寧最後一麵,卻沒想過會撞見這一番畫麵。
“兄長,崇寧已經死了。”
每個人都覺得她活不了。
秦昊堯站起身來,一把抓過語陽的手臂,將她拖到外堂來。“她會醒過來的,既然要看她,明天再來。”
語陽緊緊蹙眉,麵色泛白,秦昊堯向來我行我素,決裂霸道,但人的性命,怎麼可能預知?
“太醫都說過了,如今不過隻是吊著一口氣,何時這口氣散了,人就沒了,兄長,你是怎麼了?”
語陽滿是沉痛,她覺得可怕的,並非是崇寧這麼年輕就香消玉殞,而是兄長明明對著個將死之人,如何沒有半分悲痛,而是胸有成竹她還能活著?她怎麼還能活著?
秦昊堯驀地鬆開手,俊美麵容上隻有淡淡的陰沉,他避開語陽的目光,越過她的身子,獨自離開。
“她吊著一口氣,便是還有放不下的。”
他突地停下腳步,不曾轉過頭看語陽,隻是這一句話,卻讓語陽雙目泛淚。
放不下的,豈止是一個崇寧?
黃昏時分,如今隻留了三個宮女在雅馨宮,秦昊堯走後,便再無人來訪。雪兒一直守在穆槿寧的身邊,哭了三天,如今眼淚都流幹了。
“娘娘,崇寧郡主怕是不行了,徐太醫都跟秦王說,直接準備後事。”
海嬤嬤疾步走到皇後的身邊,低語一句。
“那個宮裏也沒什麼人氣,偏偏離靜心湖最近的便是雅馨宮,以前是老太妃住的地方,死了之後就一直沒人住過,荒廢幾十年了。把人丟那裏,別說是個落水之人,就是好端端的,呆久了怕是魂魄遲早要被勾走。”皇後重重歎了口氣,皇宮寬廣華麗,卻也有不少地方,是藏著忌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