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杵著幹嗎!去叫大夫!”
他麵色鐵青,猝然轉過臉去,朝著雪兒低吼,麵目帶著幾分憤怒,幾分猙獰。
雪兒被這麼一嚇,撈回來幾分神智,急急忙忙掉頭就跑了出去。
端著冷凝的麵孔,秦昊堯抬起她的肩膀,緊緊盯著那一雙渙散迷離的眸子,如今那雙眼眸之內毫無往日光彩,像是一潭死水的沉寂。
他打橫抱起她纖細身子,不顧裙上的血汙,把她抱上床去。她似乎還留有幾分殘存意識,半合的眸子默默對著眼前的男人,隻可惜無法看清楚他麵容的神情。
他會憤怒吧……還是惋惜?
但絕不會是心疼,絕不會是憐惜。
她沉痛閉上眼,眉頭始終無法舒展開來,也絕不喊痛絕不流淚,偏偏這樣的她,更讓他的眼底,迎來一片驚痛的灼熱。
他從她的身上,似乎能夠感受到壓抑已久的悲傷,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忽然之間,就徹底毀滅了整個世界。
“人呢!還不快來!”
他早已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扭過頭去,朝著門口低喝一聲,黑眸之內,全然被幽深覆蓋。
“王爺,大夫來了……”
雪兒橫衝直撞進門來,同時進門的還有神色匆匆的鍾大夫,他趕到床沿,跪著替穆槿寧把脈。
“怎麼說?”秦昊堯的嗓音異常冰冷,審視著大夫的表情,心裏湧上莫名惆悵。
“郡主腹內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鍾大夫收回了手,麵色凝重,不敢抬頭正視麵前這位尊貴男子,不敢欺瞞,隻能據實以告。
秦昊堯的眼底,怒氣滔滔,低喝一聲,更是不悅:“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
“王爺,小的冒昧問一句,不知郡主是否服用過催產的藥物。”鍾大夫跟隨秦昊堯,緩步走出內室,低聲詢問。
他陡然止步,冷然轉過臉來,俊顏上滿是冰霜,一字一字地吐露出來,更顯喜怒難辨。“你這是在懷疑本王?”
他的確並非心軟之人,但即便崇寧不是他心愛之人,但她嫁入王府之後,謹守本分,他何必非要奪去這個孩子的性命?
“小的不敢。”鍾大夫低下頭,不再火上澆油,他與秦王府來往數年,若非急於尋查真相,也絕無膽量輕易觸犯秦王。
“本王怎麼可能不要自己的骨肉?”
他俊眉緊蹙,麵色森然,因為這個孩子,他跟崇寧之間的關係,漸漸好轉些許。到底是誰,迫害了他的子嗣?
他的憤怒,不隻是知曉這個未曾成形的孩子已經隕滅,而是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底下,盤算這樣的詭計。
“你們有沒有注意,近日來郡主去過哪些地方?”鍾大夫拉過一個婢女,問了聲。
“這兩日郡主不曾出過院子,平日裏也常常待在雪芙園,不太出去……”貼身婢女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回應,沒想過如今出了這檔子禍事,怕是又要大禍臨頭。
秦昊堯重重一拍桌案,咬牙切齒,咒罵一句,恨意更深:“混賬!養你們這些廢物,連一個人都照顧不好?”
“沒吃什麼特別的?”鍾大夫沉默了片刻,才朝著跪在地麵的兩名婢女詢問。
雪兒仔細回想了下,才鼓起勇氣說道:“除了廚房送來的一日三餐之外,郡主向來很少吃小食……奴婢想起來了,每日午後,王妃用了一碗燕窩。”
秦昊堯聞到此處,此事的疑雲重重,仿佛不是意外這麼簡單,強壓下在胸口隱約浮動的怒意,冷冷追問:“這燕窩有問題?”
“還剩下幾兩,奴婢這就去取來。”雪兒悄聲走入內室一側,抱著一個紅色禮盒走出來,打開錦盒,送到鍾大夫的眼下。
撚起一片燕窩,這燕窩通透白淨,看上去並無異樣,將燕窩湊到鼻端,鍾大夫這才皺起眉頭,默然不語。
“王爺。”轉向秦昊堯的方向,將錦盒端到桌上,鍾大夫欲言又止。
長指拈起燕窩,淡淡的香味傳入鼻尖,秦昊堯俊顏一沉,他身在帝王之家,自然不會不知這香來自何處,有何明堂。
是麝香。
他無聲冷笑,黑眸冷厲,猝然五指一收,手中燕窩,即刻碎成粉末。
婢女們見狀,更是緊緊貼在一起,跪了一地。
“這麝香若是外用塗抹,危害甚小,若是口服,那就嚴重了,特別是郡主身子虛弱,懷著孩子已經很艱難。”鍾大夫謹慎小心地開了口,自然看得出,秦王的怒意非同一般。“你家主子喝了幾日?”
“算一算,也有三天了。”雪兒紅了雙眼,這樣回應。
“是一劑猛藥。”鍾大夫頓了頓,低聲喟歎:“連服了三日之久,怪不得會飛來橫禍,無法挽回。”
“郡主原本沒喝燕窩的習慣,要不是王妃親自送上門來,郡主不想違逆王妃的好意,落人口實,也不會……”雪兒一聽無法挽回四個字,眼淚奪眶而出,頭腦一熱,顧不得什麼就開了口。
“雪兒姐,別再說了!”一名膽小的婢女漲紅了臉,急忙拉了拉雪兒的衣袖,不願看她惹禍上身。別提如今郡主沒了孩子,就是能夠生下這個孩子,也無人敢光明正大去懷疑秦王妃呐。
“讓她說。”秦昊堯麵無表情,眼底的寒意,始終不曾退去,一身威嚴更甚。
“王妃欺淩郡主,也不是頭一回的事了!上回錦繡戲班所有人都可以作證,王妃假借看戲之名,處處刁難欺負郡主,別說是郡主了,就連奴婢聽了,都是一肚子氣!”雪兒胡亂抹了抹眼淚,噗通一聲跪在秦昊堯麵前,或許是替主子不值,將平日裏的心裏話,一刻間傾倒而出。“郡主的心裏,鬱結深重,原本就身子虛弱,在王府裏日日受氣,身子怎麼會見好?燕窩也是王妃送來的,原來竟是要來奪命的毒物!”
一口氣說完這一席話,雪兒猝然察覺到那雙寒冷眸子,鎖在自己身上,心裏頭這才生出後顧之憂。
他的聲音透露疏離的情緒,毫無溫度,比起雪兒的歇斯底裏,他卻更顯得不近人情的漠然。“平素倒是沒看出來,你這個丫鬟,膽子這麼大。”
“奴婢不清楚王爺與郡主以前有過什麼恩怨,但郡主對王爺,是真心的,今兒個天氣炎熱,王爺要來用晚膳,郡主還親自去廚房點菜吩咐,廚房如此悶熱難受,郡主在裏麵待了許久。什麼苦郡主都忍耐,從未跟王爺說過,可是這個孩子,是王爺的呀……”雪兒俯下身子,深深行了個禮,輕聲啜泣。
除了那一回為了念兒,她從未在他麵前失態,更從未數落過沈櫻哪怕一回。即便他並非揣測不到,她可能遭遇的冷遇。
雪兒的話,更證明,積壓許久怨氣。
秦昊堯猝然起身,一言不發,緊繃著俊顏,匆匆離去。
鍾大夫見秦王走出院子,暗自舒出一口氣,雪兒欲走入內室去照料穆槿寧,被大夫拉向一旁,低聲說道。“我開張方子,你記得一日兩回,給郡主服下。這小產格外毀身,需要靜養個把月,慢慢調理,才不至於落下病根,更不會影響往後再次懷上孩子。待會兒我囑咐的,你可一件不能忘。”
雪兒默默點點頭,聽的格外仔細。
夜色深沉,婢女早已為穆槿寧更換了衣裳,雪兒端了溫熱藥湯,送到床邊。穆槿寧已經醒了過來,隻是麵色依舊蒼白,毫無血氣。
“郡主,大夫說,千萬不能過分傷心,如今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雪兒遲疑了片刻,即便不忍心,卻也無法隱瞞主子。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為哭泣過而聽來低啞,她強裝笑臉,“來,先喝藥吧。”
穆槿寧緩緩接過那一小碗藥湯,喝了一口,卻又將瓷碗放下,漸漸失了神。
藥的苦,不及心裏的苦萬分之一。
她的眼神黯然,放置在錦被之下的雙手,卻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柔軟皮肉之內,即使刻出血痕,也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