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小產(1 / 3)

崇寧小產

黃昏時分回到秦王府的正門,轎子壓低,她剛走出轎子,掃視一眼王府門口,卻有一名灰衣男子佇立在石獅子旁,左顧右盼,仿佛在等候何人。

“這位可是崇寧郡主?”見穆瑾寧帶著雪兒走上階梯,男人急急忙忙跑上前來,低聲問了句。

“你是何人?”雪兒不讓這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靠近穆瑾寧,一身戒備。

“小的是驛站的信使,從南駱而來,有封信帶給郡主。”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送到她的手邊。

穆瑾寧眸光一閃,不曾遲疑,接了過來,往袖口中一塞,麵無表情地走入王府。

疾步走入雪芙園,她拆開信封,將那張折的整整齊齊的宣紙攤平在圓桌上,等那紙上的內容悉數躍入她的眼底,她猝然心口一緊。

將落在地麵的信封再度拾起,反複搜索,除此之外,卻沒有隻字片語。

她緊緊抿著雙唇,將信封丟入香爐中焚燒殆盡,她麵色死白,心整個都被大力掏空,癱坐在軟榻之上。

這是當初李煊離京,她親自贈與他的畫。

五指一緊,眼神蒼涼,她將畫紙攥在手心,遲遲不曾鬆開。

李煊怎麼將這張畫退了回來?

難道。

這世上的不測,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她無法解開其中的深意,濃重的不安,像是烏雲罩頂一樣,頃刻間襲來,壓得穆瑾寧喘不過氣來。

“郡主,王爺來了。”見郡主久久獨自一人坐著,守在門口的雪兒卻眼睜睜看著一臉冷沉的秦昊堯疾步走來,隻能低聲提醒,可惜她依舊陷入沉思,不曾被喚醒。

他推門而入,揮手示意所有婢女都退下,雪兒隻能皺著眉頭將門掩上。

從穆瑾寧身後伸出右手,他不由分說,將她手掌內的畫紙抽離出來,她突地驚醒,站起身來。

仔細端詳著這張畫,他生於帝王之家,從小到大眼裏身邊就不乏珍奇之物,名家書畫王府之內也約莫百卷,雖然不曾自詡風流,秦昊堯卻也懂得分辨其中精妙。這畫法並不爐火純青,看得出隻是學過數個年頭,不過其中的木槿花,倒是栩栩如生,筆觸並不過分細致拘謹,而是用筆大膽,力道拿捏的很好。

“這是你畫的?”他的目光,從畫中的木槿,移到她的身上去。

穆瑾寧壓下內心起伏的情緒,不想讓他看穿自己的幾分狼狽,默默轉向他的方向,安然微笑,並不言語。

“你筆下的木槿,顏色怎麼如此鮮紅?”他眯起黑眸,閑散了神氣,淡淡問了句。

木槿最為上乘美麗的,是紛紛漫漫的深深淺淺的紫,鮮少開出這般濃重的紅色,仿佛是血一般濃鬱厚重。

“隻是隨手畫的,畫法拙劣,用色也並無太多講究,王爺。”她探出雙手,將畫紙接了過來,垂眸一笑,頗為謙卑。她用的是特別的血墨,隨著日子長久,顏色越來越深,已有數月,這畫自然更加生動。

“跟我來。”

秦昊堯凝神看她一眼,隨即走了出去,穆瑾寧微微遲疑了片刻,最終也跟了出去,走出雪芙園,通過一條羊腸小道,走入書房。

他止步在書桌旁,長臂一伸,從白玉桶內取出一幅畫軸,放置在桌案,淡淡睇著她。

“這幅芙蓉圖跟了你那麼多年,收著吧。”

“它已經被我賣了,當初舍棄它換來活路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要得到它。”

穆瑾寧卻不曾伸出手去,視線落在畫軸上,甚至不曾親自打開瞧瞧,她的笑意,格外平靜,格外從容優雅:“芙蓉圖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了。還是王爺收藏吧,至少它還有價值。”

他的語氣,毫不掩飾狐疑和意外:“你不要?”

他親眼看到,她曾經把它當成命根子,如今卻隻是一幅畫而已,對別人千金不菲,對她而言,不值一文。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更容易讓人心生憐愛。

“妾身有這個,就足夠了。”她低頭,凝望右手戴著的那一枚翠玉戒指,嘴角無聲揚起的,仿佛是溫柔笑容。

他不知是否這麼簡單的禮物,就能讓她覺得幸福。但至少如今他瞧著她的笑靨,胸口湧動一陣無法解開的糟糕情緒。

別過眼去,漠然俊臉上,多了幾分柔光。他並不厭惡,她能喜歡這玩意兒。

“馬大人送來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用這些來作畫,更得心應手。”下巴一點,他讓她不得不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長台上擺放的東西。

“以前看宮裏的師傅教授皇子公主琴棋書畫的時候,有好幾回待在一旁偷偷看了,作畫可以讓人修心養性,陶冶心智,隻要是心裏所想的,也能精準地畫在紙上,頗為有趣。”她淺淺一笑,說的再自然不過,全無矯揉造作的痕跡。

走近長台細細觀察,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東西,她在心裏猜著,光是這套文房四寶的價值,就能抵過穆家三個月的進賬。

“給本王瞧瞧。”即便早知道她並沒有值得他親自鑒賞的能力,他卻突然有了興致,眼底閃過一道很微妙的笑意。

“好。”她不曾推脫,坐入紅木椅內,研墨,鋪平了一大張宣紙,潤了潤筆,靜心作畫起來。

不過半個時辰,桌案上的宣紙,四君子圖躍然紙上。梅蘭竹菊,清雅之中,更帶傲然氣節。

他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長的耐性了,隻是她作畫的時候太安靜,太專注,仿佛她的眼底就隻有這張宣紙。她如此專心,就像這屋子,隻剩下她孤身一人。墨黑的長發,被微風拂起幾絲,蕩過他的麵前,像是一種暗暗的誘惑,似乎非要擾亂他毫無情緒的心境。

他緩緩壓下俊挺身子,一手繞過她的肩膀,撐在桌案,右手則擦過她的耳際,驀地包覆住她的手。

她的身子一僵,頓了頓,握在手心的上等狼毫,似乎也要被大力折斷。剛要轉過臉去,才驚覺他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她再小的動作,都要相互貼著一樣的親近。抿著唇,她隻能繼續盯著手下的宣紙,隻是他的手掌緊緊包著她的小手,她即便想要繼續作畫,也無可奈何。

“何時知曉本王喜歡丹青?”他的胸膛緊靠著她的後背,她過分柔軟玲瓏的嬌軀,正因為夏日的炎烈,時下所穿的衣裳用的料子都是微薄的絲綢,更讓他不難察覺胸前的這一具身子,幾乎足以令很多男人都留戀不已。他的嗓音低沉,溫暖的氣息就噴薄在她的臉龐,過分親近,惹得她一陣酥麻。

她自然看不到,此刻他用何等的眼神,在審視她。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炎熱,手心都濕了。這樣的距離太近,她急於掙脫,偏偏又不敢輕易動彈,不想在他麵前顯得過分驚慌。

“三年前?還是。”見她遲遲不曾開口,秦昊堯的俊臉,靠的更近了,黑眸直直鎖住她的雙眼,好整以暇問道:“更久之前?”

“剛滿十二歲的時候。”

眉眼之內並無笑意,她迎上那雙咄咄逼人的眸子,柔聲說道。

她的過分坦誠,卻全然不若往日模樣,對於過去,他不管如何步步緊逼,她都是避而不談的。

正因為出人意料,他才默然不語。

包覆著她手的手心,越來越熾熱,像是藏著一團看不見的火焰,恨不得將她的皮肉都融化一般。

他或許也該知曉,她曾經,喜歡一個人,如此卑微。若他好奇,她就回答。

“收筆若是這麼畫,才是最佳。”他將視線移開,話鋒一轉,已然將話題,重新回到畫紙上。

她任由他的手掌,掌控著她用筆的方向,將最後一朵墨菊,不疾不徐完成了。

一股莫名的情緒,蔓延在彼此的呼吸之間,他最終移開了手掌,讓她專心落款。等著墨汁幹涸的時間,她很安靜,卻察覺的到後背上的視線,愈發暖熱起來。

就像是洞察她的內心,能夠與他相濡以沫,舉案齊眉,一起作畫,即便再遙遠,也曾經是她夢寐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