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涸轍遺鮒(3 / 3)

他自己從車裏出來已近強弩之末,心髒病突發,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下手重,迅速製住了那個女孩,把她推到了水晶洞後邊。

第二天,裴熙醒過來瑟瑟發抖,她額頭上撞傷了一大塊,但隻是外傷而已,後來去了很多人問她話,她早就已經被華紹亭嚇壞了,腦子裏也隻剩下他最後那句恐嚇。於是大家問什麼都不知道,她就隻是個追著貓亂跑的小姑娘,因為那天夜裏實在太黑,她剛到後院就不小心撞到石頭暈倒了,什麼都沒看見。

因為那句話,裴熙以為自己見到了吃人的鬼,也因為那句話,她被嚇得真的保持緘默,她們姐妹倆此後無人懷疑,才能平安離開暄園。

華紹亭的意思清清楚楚,他有他的擔當,暄園的事,從始至終雖非他本意,卻因他而起,所以他早早認下,不想為自己開脫,今天他把這些話都說清楚的原因,也不是想讓裴熙對他有什麼改觀。

“你信與不信都由你,我說照顧你們長大,你叫了我一聲大哥,我說到做到。後來你病倒我照顧,你好一點又想走,也隨你去。你恨我可以,但是不要再逼裴裴。”

他自知自己和姐姐,於裴歡而言同等重要,他不允許任何人強迫她做取舍。

裴熙的眼淚幾乎是瞬間就湧了出來,她疼到開口說不出話,而華紹亭說完也沒再看她,很快替她關上車門,讓陳嶼盡快送人去醫院。

他很快上車,身邊就是裴歡,她也隻是靜靜坐著握緊他的手,什麼都不再問。

華紹亭升上車窗,再也沒回頭去看那片樹林,他扔下身後一條街的人,隻是平平淡淡一句話,吩咐司機盡快回家:“走吧,孩子快醒了。”

那天下午好像過得很簡單,笙笙和父母去了商場,中午回來太困,迷糊著就睡了很長一覺。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了,她並不知道這幾個小時之間發生過什麼,等她睡醒了才發現外邊的天都暗了,而媽媽就守在她的床邊。

她伸了個懶腰,哼哼著像隻小豬似的,裴歡看見她睡出一身汗,拍拍她笑了。

笙笙有點賴床,抱著被子翻身不願意起來,裴歡讓她看時間,催她說:“睡夠了就下樓吧,都該吃晚飯了。”

於是小家夥就被哄起來了,她一路下去,聞見廚房今天似乎燉了湯,屋子裏充斥著食物清淡的香氣,瞬間又覺得自己餓了,笑著去找爸爸。

華紹亭一如往常,生活最終總會歸於平淡,他今天也和過去一樣,似乎並沒有任何變化。他換了一身柔軟舒服的家居衣服,正靠在窗邊的燈下翻看著什麼。

笙笙湊過去,發現爸爸是在看幾本相冊。

他抬手揉她的頭發,看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像個小包子,不由笑了,逗她說:“玩瘋了吧,下午睡這麼久。”

孩子就坐在他身邊,像他一樣,伸手拿過那些沉重的相冊,一頁一頁地看,還問他:“這是媽媽嗎?”

他點頭,相冊裏的裴裴正值少女時代,總是散著長而柔軟的頭發,穿著裙子,站在海棠閣的樹下。

她有的時候在笑,有的時候就隻是偷偷地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麼,有的時候抱著貓正在長廊下跑,還有的時候拉著她的姐姐,偷偷地在說悄悄話。

那或許也是某一年的春天,豆蔻年華,人間真正的四月天。

笙笙第一次看到照片上還有裴熙,於是說:“姨媽以前很漂亮,現在瘦了很多啊。”

華紹亭對她說:“她最近病情有好轉,這兩天在醫院,等回來你就能見到了,以後她慢慢就認得你了。”

笙笙聽見這個消息很高興,說要去看望她,和她學畫畫,然後又很認真地低頭看。

每一頁都是她的母親,是裴歡過去住在蘭坊的那些年,照片是唯一能記錄時光的憑借。華紹亭看見小姑娘露出了羨慕的目光,輕聲問她:“媽媽好看嗎?”

笙笙很認真地點頭,一回身,正好看見裴歡也走過來了。

華紹亭也就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他的裴裴如今長大了,綰著頭發,眼角眉梢卻和這照片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不管發生過什麼,她始終是朵向陽而生的花,帶著肆無忌憚的刺,從來都不肯示弱。

於是他的目光越發直白,裴歡被他看得一臉奇怪。

她不知道他們父女兩個湊在一起在做什麼,走過來順勢趴在他肩上探身去看,正好看到笙笙翻的那一頁,是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傻乎乎正在院子裏放煙花。

照片上的裴歡堵著耳朵,明顯嚇了一跳,一臉驚慌,而後下一張,又是她看見煙花綻開之後高興了,那顯然是個冬天,漫天燦爛的顏色之下,隻有她把自己裹在一件臃腫的外套裏還在放聲大笑。

真傻,傻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於是把相冊搶過去自己拿著翻。

裴歡這才發現華紹亭竟然留下了這麼多照片,好多連她自己都沒見過,於是她被自己的傻樣逗得停不下來,捶他肩膀問:“我怎麼像個瘋子一樣,為什麼要拿著一大堆樹枝跑啊……你拍這些幹什麼。”

難怪後來那些老人總說她,那時候蘭坊的三小姐可真不是個安靜姑娘,總是像個小瘋子一樣跑來跑去。

笙笙跳過來也要看,兩個人都笑倒在他身邊,他陪著她們坐了一會兒,老林在餐廳叫他們過去吃晚飯。

華紹亭一手一個拉著她們起來,笙笙盯著那相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他:“爸爸。”

“嗯?”他看著小姑娘頭發都亂了,伸手給她整理。

笙笙抓著他的手問:“照片上為什麼一直沒有爸爸?”

他的手頓了一下,忽然停下了,他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小事,於是這一刻,多少風雲過眼的華先生對著自己女兒的小臉,竟然不知道該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

裴歡看了一眼華紹亭,替他解釋道:“不是說過嘛,爸爸身份特殊,不方便留下照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