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涸轍遺鮒(2 / 3)

很快,這方隱於林後的院落肅殺而靜,日影偏斜,無遮無攔打下來,晃得人頭都抬不起來。

老林出來了,走到華紹亭身前說了一句:“先生,會長已經把局麵都控製住了,夫人平安,二小姐受了傷,正往外邊送。”

華紹亭就在樹蔭之下點頭,聽見這句才抬眼,終於走進了西苑。

徐慧晴已經被人帶走,她挑撥蘭坊人心浮動,險些讓敬蘭會大亂,但到了最後連再見一眼華先生的機會都沒有。

那人的意思實在清楚,她是陳家的人,自己的亂子,他管不著,該誰去處理自己看著辦。而他今天來,也並不是為了敬蘭會。蘭坊裏暗流洶湧,誰藏了什麼心思,誰又和誰要撕破臉打起來,他都沒興趣。

華紹亭的目的很簡單,所以這一路都沒停,很快就從外邊繞進去。

積威尚在,院子裏的人連呼吸的聲音都靜了,動也不敢動,人人垂手而立,印證了心下猜想,終究看見華先生回來了。

那人依舊是淡淡一道影子,目光卻分明寸寸打量過來,無聲無息,遠比日光更迫人,讓在場的陳家人竟無人敢抬頭,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灰色的外衣,顯得臉色格外淺,依舊戴著手套,很快順著長廊的台階下到了院子裏,他左右掃一眼,什麼都沒說,步子緩了,卻仍舊是向前去。

他這樣反而更駭人,於是每走一步都讓旁人無法承受,隨著他那雙眼,一個一個看過去,幾乎削骨剜心。華先生走一步,身前站著的那些人就跟著退一步,大家迅速給他讓開了一條路,然而最終退無可退,惶惶倒了一片,全在地上發抖。

院子裏的桃花已經開了,細碎的花瓣都是粉白顏色,稍有一點風過,就落出一地雪。

這景象倒很少見,畢竟恐懼這東西太容易深入骨髓,一朝被蛇咬,此後一生連對方的名字都聽不得。

風聲鶴唳,忽然有隻貓不合時宜地跳出來,一路順著那條讓出來的唯一通路跑出去,直跑了華紹亭腳邊。

陽光正好,貓的瞳孔眯成了一條線,隻低低嗚咽一聲,弓著背逃走了。

很快,華先生就走到了正廳之前,左右的人幾乎躲無可躲,他也不看,就背對著一院子的落花,輕輕說了一句:“會長的人選是我定下來的,你們本事不大,忘性倒不小。”

“華先生……”不知道是朽院的哪一位下人垂死掙紮,一句話喚出來,後半截隻能埋在肚子裏。

他手腕上還是習慣挽了一串沉香,迎著院子裏的花,散出一陣極其清涼的暗香,隨風蕩開,他又淡淡地說道:“我把家留給你們了,要過就繼續過,不想過了就走,隻不過你們是去還是留,由不得自己定,會長說散,才能散。”

身後很快又有了喑啞的槍聲,叛徒不能久留,不斷有人倒下去,很快空氣裏散了血腥氣。華先生一向最厭煩不好的氣味,一眼不看,皺眉扔了最後一句話提醒在場所有人:“還是那句話,這就是規矩。”

敬蘭會裏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跟對了會長是誰,而是從始至終,要記得什麼才是規矩。

老林把華先生一路送進了正廳,陳嶼已經讓人把裴熙抱起來要送出去,他們一看華先生進來了,紛紛都停下來。

他的目光停在裴歡身上,他的裴裴臉上眼淚都幹了,萬幸人是鎮定的,扶著姐姐的肩膀正要往外走。

他歎了口氣,他身後滿滿一院子的人,可是誰要生誰死,誰想去誰又要留,於他根本毫不相關,他眼下來這裏唯一的原因,隻是想接她回去。

於是華紹亭簡簡單單地喊一聲:“裴裴。”

她愣了一下,看清了來人,撲過來抱緊他,不停說著姐姐的傷勢,他點頭讓她放心,又示意陳嶼趕緊把裴熙送走。

外邊的院子一片狼藉,他輕聲對她說了一句:“不要看。”然後擋住裴歡的臉,讓她靠在懷裏,把人摟緊了才向外走。

於是那一路裴歡就真的踏實下來,她什麼都不看,閉上眼睛由他引著走出去,一路出了林子。

到了街邊,臨要上車的時候,裴熙突然掙紮著坐起來了。

她本身就常年不見陽光,眼下失血之後臉色更顯得不好,偏偏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回身看著華先生的方向喊了一句:“大哥……”

華紹亭終究停下來了,他讓裴歡先上車,讓她不要擔心,轉身走過來看裴熙。

她受了傷,癱在後排的座位上渾身發冷,抖著唇角對他說:“隻差一點。大哥,你想過滅口,卻隻差一點。”

那一夜裴熙窒息昏厥,如果沒活下來,可能後續這些年的故事就會完全不同。

沒有她這個姐姐,華紹亭和裴裴這段緣分或許一路平順,又或者早早斷了,總也不至於讓三個人多年為難。

華紹亭看著她搖頭,他伸手壓著她的傷口,她疼,重重地抽氣,卻又疼得清醒。

他說:“你實在高看我了。”人人習慣了華先生不會犯錯,反而都忘了,那時候的他也還隻是一個少年人,“我根本沒想到被人設局,韓婼的事實在太突然了,我當時發病,下車後才看見你竟然躲在水晶洞裏,當時那種情況之下,如果老會長的人過來發現還有其他目擊者,你絕對活不了。”

女人,孩子,就算是他也下不去手,他也隻是個活生生的人啊!當年十八歲,眼看韓婼無辜喪命,而且還牽連到一個毫不知情的小女孩,留給華紹亭的時間隻有幾十秒,他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做決定。

“阿熙,你怎麼就不想想,當年的事,你想活命隻有一條路,你必須什麼都沒看見,我也必須下狠手,那是保住你唯一的辦法。”

那一晚在暄園發生的一切是每個人的夢魘,他也沒比裴熙好多少,二十年來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