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最近的一次,乘公共汽車時的所遇。是1993年6月15日,星期二,照我的生活日程表,早晨七時半左右走出家門,由北京大學站乘332路汽車,到白石橋站換111路電車,入城。332路車由頤和園來,一般是到北京大學站就有人滿之患。這一次是半滿,即站著的人不太多,可以不費力而前後走動。我由前門上車,見後麵人較少,就慢慢後移。移到接近中間那個圓盤,車已經過民族學院,再停車就是白石橋站。我一陣心不在焉,見後麵路上無人,就想移到中門。不想剛走一兩步,車忽然往我的左方一扭動,我的身體就往右方倒下去。右方有坐著的人,我靠在他身上。就在這一刹那,坐在左方的一位女士飛跑過來,用兩手圈住我的左臂,把我拉起來。然後她指著她的座位,讓我坐。我說我前麵就下,不坐了,就走往中門。大概到長河附近吧,覺得有個人也走到中門,站在我身旁。無意中一看,竟仍是她。麵目文雅和善,穿一身樸素的單衣,約莫三十多歲。我們都沒說話,我想,不過是碰巧同站下,浮萍流水,走出車門,也就各自東西了。不久車到站,車門開了,萬沒想到,她還是伸出兩手圈住我的右臂,扶我下車。我感激之情變為急迫,用辯解的口氣說:“我腿腳還可以,不用這樣吧。”她沒說什麼,可是下車後還不鬆手,又扶著我走上邊道,前行,走下邊道,進了車場,才放開手。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隻能費力擠出兩個字,“謝謝”,甚至沒有多目送她,就奔上停在站內的111路電車。還是同上次一樣,及至開了車,靈機溜回來,才如大夢初醒,覺得應該向她表示非同一般的謝意。自然是醒後想,也不是沒有辦法,因為提包裏恰好帶一本新出版的《張中行小品》。比如分手之前這樣說:“恕我冒昧,耽擱你一兩分鍾。我想送你一本拙作,以表示謝意,可以嗎?”如果她肯接受,我願意寫上她的名字,以期我和她都記住,這惜老憐貧的善意,至少在我的心裏,是比任何浮名和顯位都珍貴的。然而可惜,這如意算盤隻存於事後的遐想,至於實際,所得仍是兩個字,失落。
失落是不幸,而又無法補償,所以是痛苦的。痛苦,能夠說說也許好一些吧?當然,如果天賜好風,這說說的聲音能夠吹入他和她之耳,從而這深藏於心的謝意就有了歸宿,那就再好也沒有了。這顯然又是遐想。於是我所能做的,所能有的,也隻是寫這篇小文,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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